常老大似是没有勇气说下去。院中的安蒲发出悲泣声:“你怎么不说了?你害怕什么?恶鬼……你们才是恶鬼,食人的恶鬼。”
九蘅打了个哆嗦,低头颤抖着问:“你们……该不会是……真的把……”
真的把安复容活活地分而食之了?!
常才大不敢吭气,默认了。院中安蒲愤怒地答道:“是的,复容被他们……被他们……”不忍说出来,嗓音因绝望变得喑哑,“最后,这五个恶鬼把他的骨埋在这棵梧桐树下,抹去了嘴上的血迹,走出去了……”
九蘅忍无可忍地原地转了两圈,对樊池说:“踩死他吧,踩死踩死,这种东西活在世上太恶心了。”
樊池的脚应声而下,常老大的身体裂了,断茬犹如枯木,连血都没有一滴,发出惨烈的叫声。院中传来安蒲冷冷的声音:“没用的,他死不了,就算断成几截,他也会像块朽木一样活下去。”
这种活比死还痛苦。九蘅明白了安蒲的用意,点头:“也好,也好。他活该生不如死。”
残破不堪的常老大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是安复容的鬼!”他的脖子恰恰扭曲到得朝着院子的方向,显然是对着院中人说话。
九蘅冷笑一声:“你才明白啊?”
常老大:“你——你到底是谁——”
门咯吱一声开了,安蒲出现在门内,身上儒衫已变成碧绿衣袍,冷眼盯着常老大:“我是谁?我便是你苦苦寻找的参神啊。”
“参神——”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常老大,都这模样了,居然对着安蒲露出贪婪之色,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九蘅问安蒲:“我有一事不解……”
他的眼神一黯,猜到了她要说的话:“那时我为什么不回来救他吗?”
九蘅点头。总觉得参精虽是精怪,与常老大这等人相比,更有人味。安复容落到那等境地他也没回来相救,说不通。
“我一直在那里的。”他低声道,“看着恶人闯进来,看着复容被捆住,看着他忍受饥渴,看着他被殴打,看着他……被残杀。从头至尾,一直都在。”
常老大昏黯的眼神简直亮了起来:“你一直都在?你藏在哪了?”神情之急切,好像只要问清参神藏在哪里,就能夺到手似的。
九蘅照脸踢了他一脚,踢得他鼻子塌了进去:“你闭嘴!”
转向安蒲:“当时你在哪?”
安蒲这才答道:“我在屋梁之上,石盆之中。”
五个寻参老者在门外争吵撕打的时候,安复容让他赶紧遁土快跑,他偏偏不肯走,不放心把复容一人丢下。情急之中,安复容采取了折衷之计,让他化出原身进到石盆里,踩着窗台把石盆托到了房梁檩木的一角藏起来,想着五人扑个空,就会走了。
然而就是这一计走错了步数。被收进石盆中的参精,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是不能脱身、不能化形的。
安复容和安蒲都没有料到人会凶恶至此。常老大他们被告知参神土遁而去的时候,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绑了安复容当人质,企图引来参神。更没有料到最后……
当五个人商量着要分食安复容求长生不老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染血的眼,目光投向屋梁上昏暗的一角,嘴巴微微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从安复容的角度,可以看到屋梁的檩木搭成的一个三角处,有一星艳红露出来,微微颤动。
安复容说的是“不要看”。
听到这里,常老大被踢变形的嘴发出含混的抱怨声:“原来你一直藏在那里,可惜了——”
九蘅当即又在他脸上补了一脚,这下子,这个参树人大概永远也不会说话了,只会嘶呜嘶呜地从脸部裂缝里吐气。
封住了这张开口就招人厌烦的嘴,九蘅觉得空气都清新了。隔着半边街的距离,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内的参精安蒲。他的死死盯着几乎破碎的参树人身上,目光恨毒。然而也没有上来补一脚——他始终谨慎地站在院内的泥土地面上,随时准备土遁而走。
为了不惊跑他,九蘅和樊池也原地站着没动。九蘅试探地问:“安蒲,你与安复容……”
她一出声,仿佛将安蒲从仇恨的漩涡中暂拉了起来,目光从常老大移到她脸上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九蘅不由地住了口,心脏微微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