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群英
说话间,太守杨起已从后面出来。座中众人只闻脚步声便纷纷站起,古羽见状,也只得站起身来,抬眼略一瞥,不禁吃了一惊。那杨起并无想像中大腹便便的官式模样,而是相当的精干。最奇特是他的服饰和发式。时下常见的官人闲装多是素色凉衫和平式幞头,可杨起穿的竟是短衣短袖,头发梳成中分式,完全一个现代人的打扮。
花梦醒自然明白他的惊讶,道:“后面还有令你吃惊的呢。”古羽略微一笑,仍旧低下了头。杨起目光看向古羽,见他并未表现出慌张来,反倒有些奇怪。好在他也是阅人无数,朗声说道:“古先生外面是理科博士,里面是名门弟子,本守相请再四方请动先生,你们今天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向古先生请教。”众人齐答声“是”,才纷纷坐下。
杨起拿起面前酒杯啜了一口,道:“自清,你给古先生介绍下我们的人。”坐古羽对面一个中年儒生便站起身来,向古羽介绍道:“在下秦文远,表字自清。古先生有礼。”古羽不知,此人正是猴子偷得的江存义那封密信中提到的“秦老兄”,只是微一拱手,道声“失敬”。秦文远随即将座中之人一一介绍。
“这位蒋观蒋自在先生,乃是人间佛湛一大和尚最得力的俗家弟子。梅仁化梅义行,至善十二年进士。永胜和永长二位师兄是少林寺的高僧。袁通袁文通,鲁襄阳弟子。司元司叔元,他可是古先生的师弟啊,田无锡门人。樊明心樊明德,成都府新科解元,前途无量啊。龙济天和龙善身兄弟,是青龙城四大护法之一,合称双龙手。董全知道长,洛阳北邙上清宫监院。端木和贾兄,古先生已经见过。还有西无法师,是先生的老熟人了。”
这中间,袁通正是那天林儿在股票交易所见过的。司元在无锡求学时古羽并不常在,也未得一晤。唯坐在最角落不起眼位子的西无向古羽投来一道如剑的眼神。古羽知他心怀怨恨,也不理会,只是颔首见礼。
花梦醒小声道:“怎么样,不是宗师门人,就是学界新星,这阵容够唬人吧?”古羽倒不理会这些,只问了句:“都是玩家?”花梦醒点头称是。古羽心道:如今是至善三十四年,那个进士倒没什么,可新科成都解元却是玩家凭“自己”本事考上的,足见这些玩家也和自己一样,在学问上下了不少工夫。他隐隐觉得,今天这关不好过了。
秦文远介绍完,向座中群英一挥手,朗声道:“诸位请吧?”这时梅仁化站起身来抢先发难道:“古先生可知在下是何处的进士乎?”古羽抱拳道:“正要请教。”“我乃扬州府人。”“哦……”“你不问我身为进士却为何没有官身?”“想必先生视名利如草芥。”“哈!哈哈哈……”他竟不怒反笑起来。
古羽岂会不知他的意思,他十年前定是在扬州府出仕为官,那时他已经中进士十二年了,按照正常的官员升迁速度,他那时至少应是一州的通判。想必是自己的一个心蛊之计,让扬州许多玩家被清除,这个梅仁化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他是如何逃到成都做了师爷,中间怕是还有一段艰辛的故事了。
古羽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以此为题,直逼其要害,只得勉强反讥道:“看样子这位梅先生的心蛊之毒还未拔除干净。如若需要,在下可助你一臂之力。”梅仁化怒不可遏:“你……”却被旁边站起的董全知拉住,道:“梅兄且勿动怒,待贫道会会此人。”
董全知一挑拂尘,道:“无量寿。听费师弟说古先生辩论最擅胡搅蛮缠,今日一见,此言非虚也。”古羽道:“不知道长的师弟是哪一位?”董全知道:“鹿邑县太清宫的费理道长。”古羽道:“我记得他。能让那么多人像动物一样去**,这位道长的确有些本领。”董全知道:“那是自然,‘人能群’才能成为宇宙的主宰。如若人人都像古先生这样去残害同胞,人类怕是早就灭亡了。”说罢一阵冷笑。
古羽见他一笑,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道: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草堂诗会时,他就是用这句“人能群”对付方任侠的,如今却被人用同样招数击中。他只觉胸口中了一记闷拳,五藏六腑都翻滚起来,说不出的难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席中诸人,一开始就如此难缠,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自己已是深陷重围、孤立无援。想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凉了。
群英中龙济天眼光最是毒辣,一下就看出了古羽心中露出的破绽,适时站起来补充道:“道长所言不确,古先生其实是深得我辈精髓,以强凌弱、痛打落水狗。”董全知道:“此话怎讲?”龙济天道:“当年的扬州城,上有十大宗师之三的周军神、刘散人、田狂儒,下有号称扬州四少的统率第一周玉雷、武术第一赵迪、谋略第一郑仲达、财富第一罗九洪。赵迪身死,出身扬州的玩家谁不想攀上这高枝,从此飞黄腾达?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位置竟被一个八岁的小孩抢去。我不得不佩服古先生的心机谋略当真是天下罕有啊。就凭一个心蛊谎言,骗取了所有NPC的信任。”
“‘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旁边樊明心摇头晃脑地背着,他这新科解元,对朱熹的话自然是烂熟于心,“NPC就是一堆数字而已,古先生骗骗他们,有何不可?你们看结果不是很好吗,古先生从此成了扬州四少之一。什么‘至诚’,什么‘至德’,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天与不取,反受其殃’,这一点上我和诸君不同,我支持古先生的做法。”说着他脸上露出一阵笑意,那笑意在古羽看来竟如此渗人。
古羽此时头如炸裂一般,脑中不断地回响着“唯天下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这不是自己一直奉行不悖的真理吗?可自己又何时为自己当年撒下的弥天大谎有过一丝的内疚呢?既然没有内疚,自己所奉行的“道”又是什么呢?短短几个问题,让他的心思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一时挣扎着,竟无论如何也脱不出来。
混乱中,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春天,回到了长乐帮初见石报国时的场景。那时候,石报国听他的建议,一个个询问属下,言语中充满了赤诚。记得他还向怡慧小姐埋怨石帮主为何不会说谎。那时固然是自己尚未接触儒家经典,可这不也说明自己的本性并非至诚吗?那么自己真能从勤学苦修中解脱出来,了悟真道吗?
古羽心思越来越远,不自觉便要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