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有些微凉,楚慕雅只披单薄寝衣,坐在窗台下写字。听得外面邓允的声音道:“陛下万福金安。”赶紧丢了笔钻入被窝。
高僖进了屋子,见到那仓皇丢掉的笔甩出一条长长的勾痕,不由得一笑,坐在她身边道:“这么早就睡了,都不等我?”
楚慕雅闭眼不语,实则忍得十分辛苦。高僖摘下玉佩,垂下的流苏轻扫她的脸颊,她以为又是笔墨,瞬间被惊起,才发觉自己上当,一时间垂头丧气。
高僖抿唇笑着看她,道:“今天怎么是这副表情?我应该没有招惹到你吧?”
楚慕雅垂头道:“没有。今天想一个人睡。”
高僖敛了笑意,道:“发生了何事?”
楚慕雅坐着抱住双膝,神色低靡道:“没有发生什么。陛下专宠了臣妾三个多月,可是也冷落了宫里其他姐妹。臣妾只是觉得,臣妾有必要做一个贤妃,奉劝陛下雨露均沾,多去其他嫔妃那里走走。”
高僖淡然道:“好吧,那我走了。”
说着起身便走,楚慕雅见他不管不顾,连句好话都没有,瞬间慌了神,从背后抱住他,腻声道:“我锦宸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高僖被她困得转不了身,只得将头扭过来,无奈道:“不是你说要做贤妃的吗?”
楚慕雅依然紧抱着她不放,一本正经地抬头道:“臣妾要做贤妃,可是陛下不一定要做明君啊?”
高僖气得手指头在她鼻梁上刮了两下,不忿道:“你倒是会推卸责任。”继而笑道,“不过朕就喜欢爱妃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好吧,今日如你所愿,你先放手。”
她只好乖乖放开手来,高僖转过身,捏了她的下巴道:“我喜欢来锦宸殿是我的事,不想让任何人干涉,皇后劝朕要玉露均沾是尽她做皇后的本分,只是你再也不能将我推往别人身边。明白了吗?”
楚慕雅乖乖点头:“我才不想你去别人身边,我的小玄只能属于我一人。”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窗台下的榻上,道:“方才在写什么?”
“甄宓的《塘上行》。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长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她念得投入,亦能将当年文昭皇后失宠时心中的落寞,以及对夫君的思念感同身受。毕竟,失宠的日子她也曾经有过。
“皇后娘娘对你一往情深,昔日我被冷落时,宫里所有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只有皇后娘娘待我一如从前。他是你的原配发妻,这首《塘上行》也许正是她此刻的心境。小玄,别人也就罢了,但是皇后娘娘真的很好,臣妾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他望着她诚挚的双眼,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刚刚还在说不要将他推往别人身边,她又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是要生气的。楚慕雅靠在他颈边轻咬:“这不是我
的真心话,却是我此刻能说的最理智的话。”
高僖怅然一叹,挨着她坐下,道:“可是就算我去正阳宫,也不过是跟她说上几句话,反而还要累玉睡硬邦邦的侧榻,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楚慕雅奇道:“为什么?你不会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宠幸过其他嫔妃吧?那郭美人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高僖狭促一笑,轻捏她的脸蛋,叹道:“托你楚妃的福,朕每个人那里都去过几次,只是皇后却是例外。”
楚慕雅不解:“为何?皇后娘娘招惹你了?”
高僖叹道:“没有,累玉她很好,只是她不能侍寝罢了。”
楚慕雅更加惶惑:“什么?皇后娘娘她为何不能侍寝?”
高僖直直地看着她,有埋怨之意,楚慕雅想起从前在太子府时,两人相敬如宾却没有半分情意的样子,掐指一算已明大概,只好不再相问,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以后都不问了。”
高僖正视她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推我到谁身边去?”
楚慕雅笑嘻嘻摇头:“不用了,以后你哪都不要去,只要锦宸殿有臣妾一日,臣妾的床铺就分你一半,如何?”
高僖笑着靠近她:“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高僖搂了她的腰:“朕不仅对楚妃的床铺感兴趣,朕更喜欢的是楚妃玲珑曼妙的身体。还有,朕想知道,楚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怀上朕的孩儿。”
有他在的夜晚注定温暖。只是她也明白,在她享受这份专宠之时,后宫其他妃嫔有多寂寞。她曾经在孤寂的夜晚哭湿过泪巾,谩骂过高僖的无情,也嫉妒过那些承恩的女子,如今自己也集这三千怨恨于一身,却总有一些不安。
女人在走投无路时爆发,会做出比男人更为恐惧的事,他的宠爱虽然难能可贵,但她理智地明白,不能长期占有。
萧累玉将倩公主还给了秦太后抚养,并且指派了一名新的乳娘。那名乳娘看起来很年轻,低眉顺目,五官清秀。楚慕雅见到她时颇为满意,将头上一枚百榴赤金扁钗别入她发间,并由衷地嘱咐她:“帮本宫好生照看倩公主,别再让她有任何病痛。”
阮瑞云在身后幽幽道:“楚妃娘娘大可放心,太后说了,只要楚妃娘娘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倩公主就会平安顺遂。”
是啊,倩公主重新回到祺祥宫,也就意味着她要重新受到秦太后的牵制,遵守不得怀孕的约定。
虽然连续几个月来的专宠没有让她再像从前一样怀上孩子,但是当初的失子之痛实在过于深刻,为了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只好防范于未然。
避子汤的滋味不比堕胎药好上丁点,楚慕雅端起来时,发觉比那碗堕胎药还要沉重。刚要饮下去,却见邓允慌慌张张进来,大惊失色道:“娘娘,不好了,倩公主溺水了!”
汤碗“砰”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祺祥宫内萧累玉带人率先赶到,太医齐聚祺祥宫,正在
里头救治,秦太后也是如坐针毡,时不时问上一句“怎么样了”,楚慕雅赶到时,那里已是一片混乱。
高僖还在和朝臣商议要事,估计此时还没人告知他此事。萧累玉问道:“是谁最先发现倩公主溺水的?”
一个内侍惶惶道:“是郭美人。”
又有宫娥连滚带爬地跑来,身上全是血,楚慕雅认得她是郭美人身边的琼琚,见到她身上的血没由来地心慌想吐。琼琚惊慌失措道:“启禀娘娘,不好了,美人受惊早产了!”
萧累玉一阵悸动,不安地瞧向秦太后。秦太后已是心力交瘁,道:“你是后宫之主,有什么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萧累玉屈了屈膝:“是。”吩咐下去,“派两个太医,先去救治郭美人!”
随即有两个太医跟随琼琚而去,秦太后问剩下来的钟太医,扯着他的衣领哑着嗓子问:“公主怎么样了?看了这么久,到底有没有希望?”
钟太医面色如土,怔怔跪在地上不好作答,楚慕雅已然明白了大概,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支,被小希扶住。
青女提醒萧累玉道:“姐姐,公主虽然要紧,但是皇嗣同样很重要,当务之急,应该先告知陛下关于郭美人早产的事才是!只是目前这种祸不单行的情况,估计没人敢去延庆殿打扰陛下,姐姐你看……”
萧累玉甚是头痛,斟酌再三,道:“就由我去告知陛下吧。”说着朝秦太后福了一福,急道,“母后息怒,儿臣先行告退!”
青女尾随萧累玉离开,只剩下一些手忙脚乱的宫娥和内侍,然后就是几个太医。楚慕雅赤红双目与秦太后对视:“好巧,倩公主第一天回到祺祥宫,就遭逢如此大祸。”
秦太后目眦欲裂,指着门外道:“哀家没有心思与你说话,你给我滚!”
小希看着她们的眼神有些害怕,拉了拉楚慕雅的衣襟。楚慕雅狠狠甩开,迫近秦太后一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声音因悲恸而颤抖:“若是太后问心无愧,敢不敢对着先帝灵位起誓,说你跟此事无关?”
自她到齐国以来,对秦太后只有畏惧,这是她第一次正襟与她对立,这强盛的姿态几乎把祺祥宫整个宫里人惊了一跳。
秦太后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勇气,越发凌厉道:“哀家是太后,没有必要在你面前发誓。你现在就给哀家滚出祺祥宫,哀家不想见到你!”
小希再次拉了她的袖子,楚慕雅无动于衷,只是噙着泪迫视于她,崩溃道:“倩公主还那么小,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太后,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到底是不是人!”
秦太后心情本就不必她好过多少,听得这话大怒道:“来人,把楚慕雅给哀家拖出去!”
楚慕雅凄厉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祺祥宫:“太后,你杀了先帝的女儿,难道你不会害怕吗?你不害怕将来死后到地底下,先帝不会原谅你吗,太后!你怎么可以如此恶毒,那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下得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