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报告已经出来,周日下午叶宛去取报告。

地铁提早一站下来,一直走到医院,天气晴朗,天蓝云白,她穿一件中袖,在阳光底下行走,感受微风轻拂,四肢百骸都舒坦,心情也跟着舒展开了。

取报告的人不少,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静静等候。

“叶宛。”前台护士核对完证件,取出报告。

“叶宛?”一旁的护士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诧异地凑过头来,讶然出声:“叶宛?!”

叶宛循声望去,见那个护士正向自己这个方向望过来,虽然隔着漫长的时间瀚海,彼此都已蜕去童年的青涩,但眉宇间仍有几分记忆中的熟悉,两人目光刚一碰撞,已然认出了对方。

“孟燕!”

“小宛!”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医院这个地方遇到故人,而且两人还颇有血亲。等堂姐孟燕交好班,叶宛提议找个地方喝下午茶。

走出医院,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在咖啡店门口叶宛停下脚步,建议去喝点东西,孟燕并不反对,但是让她先点时,却显得十分拘谨,从两人认出到此时,孟燕都一副诺诺的样子,落座后,叶宛见她目光仍有些飘忽,便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孟燕应着,直了直身,想找些话题,却不知从何说起。

相对于孟燕的怯涩,叶宛则显得老练许多。

“你现在怎么样?”叶宛问,“真没想到你会在医院工作。”

孟燕说:“嗯,上的是卫生学校。”

叶宛看看手中的检验报告,指标未见异常,安下心来。

“谈朋友了吗?”叶宛又问。

“没。”孟燕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叶宛望着孟燕,这个比她大二岁的堂姐、小时候最爱和女孩们玩过家家中的娶亲游戏,总嚷着早点长大早点嫁人的她,渐渐沦为剩女一枚。

“你呢,也没吧?”孟燕抬起眼睫,轻声问道。

“嗯。”

“哦。他们都以为你结婚了。”

“他们是谁?”

“我爸妈。”

“哦,他们倒挺关心我啊,”叶宛自嘲,“没结成,我去了德国。”

得知叶宛没和林纬结婚,孟燕虽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在堂伯的葬礼上只看到林纬一人时就觉得奇怪,当时林纬只说叶宛身体不方便,他们以为是叶宛有孕。

孟燕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是不是还恨着我妈?”

“我干嘛要恨她?”叶宛望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神情淡淡,“过去的已经过去,我早忘了,何况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为什么不恨呢?”孟燕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他就恨,恨我妈,恨我。”

“他是?”

“林纬。”

孟燕说出林纬的名字时,叶宛沉默了一会,这个名字就像魔咒一样,任凭怎么摆脱都摆脱不掉。仿佛一定要使那颗早已入定沉若深潭的心,激起微澜。

“小宛,我不想隐瞒你,姑姑嫁到瑞县的那年不是只有你遇到林纬,他回市里读高中,我和他接触得并不比你少,要不是我妈造谣生是非,惹堂伯生气最后那么早走掉,林纬也不会恨我。”

提起往事,孟燕显得有些激动,这些年她一直憋着,她的委屈有谁知?今日得遇叶宛,她忍不住把憋在心底的委屈一并吐出,非常坦白。

“我不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他十一岁跟堂伯学毛笔字,开始的原因是因为你,因为你说你爸字写得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表现欲的人。他周日先到你家练完字,然后就会来找我,可是他总是问关于你以前的事,你说奇怪不奇怪,那时候你们不都住在瑞县吗?离那么近,直接问你不是更方便么?他就是一个骄傲的人!”

叶宛无动于衷地听着,除了孟燕暗慕林纬让她有些惊讶,其他事她并不是不知。

“我读卫校,一半是家族病史的原因,一半也是因为林纬。姑姑病重,我早就知道了,你要读书,姑姑为了攒钱都舍不得多请个人照顾,那时是林纬最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够帮着分担点。论血缘,我是姑姑的亲侄女,你是她的堂侄女;论感情,我从小和姑姑在一起,你却是陪她到临终的养女……”

孟燕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叶宛却听不下去了,她从不去触碰那些早已结疤的陈年伤痛,时间久了就真以为不疼了,谁知别人不经意一碰,还是会感到一阵酸楚。她能理解孟燕的心情,大抵受过剧痛的人对疼痛的忍耐要比一般人要强一些。她跟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和林纬早已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

孟燕见叶宛漠不关心的样子,愣了愣:“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叶宛叹了口气,说:“他可知道你的心思?”

孟燕摇摇头。

“那你怎么确信他恨你?”

“他如果不恨我,为什么堂伯去世后再没音讯?”孟燕执拗地说。

经她这么一说,叶宛就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了,这就是孟燕和她的区别,尽管她身在国外,她也会知道林纬为孟世农办画展的信息,更遑论在宜江市这么近距离地生活。就算孟燕再怎么不关注新闻时事,但凡有点心思,在这个资讯相当发达的社会,也不会一点得不到他的消息。

“如果你只是被动地等他来找你,那你肯定要失望。”

“我不是干等他来找我,我给他去过电话,但他从来不接不回。”

“说点其他的吧,”叶宛忍耐地说道,“你除了上班,放假都干什麼?”

“我……相亲。”

“什么,相亲?”

“是啊,我妈每周都要安排相亲,都快被她烦死了,”孟燕颇有些无奈地说,只要她一天不嫁出去,她母亲就会折腾个没完,“还是你好,没人催促,可以慢慢选。”

叶宛苦笑,这也算好吗?她听孟燕讲着相亲过程中发生的种种见闻轶事,两个人一直聊到日薄西山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