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
。
『我猜她应该不在吧。』
「你猜对了。Bye-bye。」她挂上电话。
看来我今晚大概会跟夜一样孤单。
隔天下完课,走出教室时,又看见Jenny。
「Hi。」停顿三秒后,她说:「Jack。」
「昨晚舞会很顺利吧。」她说,「诗雅对你可是赞誉有加。」
『诗雅是谁?』
「中文一公关呀。」她很惊讶,「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没说。』我摇摇头,『我也没问。』
她淡淡笑了笑,笑容有些诡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点……』我想了一下,『有点不寻常。』
「你怎么这么说。」她笑了,「她只是稍微多愁善感而已。」
『岂止是稍微,那叫很严重。』
「你知道吗?天气很冷时,她晚上会把窗户打开,让夜进来取暖。」
她笑了起来,「她的室友都快疯了。」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搞定。」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
「历史一也想办舞会。」
『你老实告诉我,历史一公关是哪里有毛病?』
「她很正常,只是凶了点。」她又笑得诡异,「到时你就知道了。」
『喂。』
「别忘了你说过,不能因为私人因素而影响系上的活动。」
『你似乎很介意这句话。』
「是的,我很介意。」她笑了笑,「我还有课,先走啰。」
上次看见历史一公关时,只留下她很冷酷的印象。
再次与她碰面时,这样的印象并没有改变,而且更强烈。
但老话一句,不能因为私人因素而影响系上的活动。
我跟她说舞会场地已找好,时间订在下星期二晚上七点。
她只是点头,没多说话,连一声客套似的谢谢也没有。
场地跟上次一样,班上同学已经熟悉,也无须再交代他们要邀舞。
第一支舞是慢舞,我左手轻托住她右手时,她没说什么;但右手才刚碰到她的腰部,便听见她说:「放手。」
『抱歉。』像是碰触灼热的物体,我的右手瞬间弹开。
「牵手是我的底限。」她说。
『可是……』我有点无奈,『可是舞姿是这样啊。』
「你可以再把手放在我腰部试试看。」
结果我除了左手轻托住她的右手外,右手也轻托住她的左手。
这样的舞姿诡异极了,根本不像跳舞,像武侠小说中的运功疗伤。
只不过我们是站着运功,不是盘坐着,而且还要随着音乐摇来摇去。
舞会的开舞竟然是这种状况,我猜同学们一定吓傻了。
而且我觉得好丢脸。
第一支舞结束后通常大家会拍手,甚至是欢呼。
但我跟她跳完后根本没有人拍手,而且音乐结束后全场一片静寂。
第二首舞曲响起,班上同学仍然呆坐着,我赶紧用眼神示意小伟帮忙。
小伟点头后立刻起身邀舞,其他同学才跟着起身,总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历史一公关方圆两公尺内,没有任何一个男生敢靠近。
三支舞过去了,历史一公关依旧直挺挺地坐着,没人前去邀舞。
我再度拜托小伟,毕竟他在班上算是舞棍,而且长得还不错。
「不要啦。」小伟苦着一张脸,「她看起来满脸杀气。」
『为班上牺牲一下会死喔。』我说。
小伟百般不情愿上前邀舞,但走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她便摇摇头。
「轮到你牺牲了。」小伟耸耸肩、双手一摊。
班上最精锐的部队还没交锋便已溃败,我只能牺牲自己了。
『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的语气有些颤抖。
「我不会跳舞。」她摇摇头。
『如果你允许,我可以教你。』我说,『你就把跳舞当作是学习吧。』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只会碰到你的右手,而且不会碰到手掌,只碰到指头。』
她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我,似乎正在思考。
『这样吧,指头不会碰到五根,只有两根,就是中指和食指。』
她还是没开口。
『要不然,我可以只碰一根指头,中指和食指随你挑。你可以选中指,就当作对着我比中指好了。』
她依旧没开口。
『中指有三个指节,我可以只碰最上面有指甲的那个指节。』
「你是要教我跳舞?」她终于开口,「还是要做特技表演?」
『如果只能碰指甲,完全不能碰到皮肤,那就是特技表演。』我说,『但还是会碰到一点点皮肤,只有一点点喔,但我尽量只碰指甲。』
「真的只碰到中指的第一个指节?」
『嗯。如果碰到第二个指节,你可以马上走人,顺便给我一巴掌。』
「好。」她站起身。
话好像讲太满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缓缓伸出右手,中指微翘,那姿态让我莫名其妙联想到慈禧太后。
我小心翼翼用拇指和食指轻捏着她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像极了李莲英。
我向她说明舞姿、舞步和节拍,她很专注,甚至会开口询问。
解释完后,简单跳了几步、转了几圈,舞曲也结束了。
我终于送了一口气,但拇指和食指已有轻微抽筋的现象。
「练习完了。」她说,「可以正式跳了。」
『啊?』不是结束了吗?
「你是不是害怕真正跳舞时不可能只碰到中指的第一个指节?」
『嗯。』
「这样吧,整根中指你都可以碰。」
『一根指头勉强可以,但……』
「要不然,你可以碰两根指头,就是中指和食指。」
『谢老佛爷。』
快舞旋律再次响起,我右手轻握住她的中指和食指,战战兢兢。
除了避免碰触其余的手指和手掌外,转圈时也要避免肢体接触。
没想到我和她的默契还不错,转圈也蛮顺的,看来她有跳舞的天分。
舞曲结束后,她竟然露出微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之后她似乎变得轻松自在,坐姿不再僵直,而且也会跟旁人谈笑。
虽然还是不肯跳慢舞,但她已经可以接受小伟的邀约下场跳快舞。
她和小伟的默契更好,跳起来还真好看。
舞会结束后,我和小伟一起收拾残局,她走向我们。
「今天辛苦你们了。」她说,「谢谢。」
「不客气。」小伟问:「那么下学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班出去玩?」
「这个嘛……」她犹豫着。
『下学期你们应该是尾牙过后就可以跟我们出去玩了。』
「为什么是尾牙?」她很好奇。
『因为尾牙过后就放寒假了啊。』
「抱歉。学姐交代要慎选联谊的对象,所以我上次才会拒绝你。」
『我们不好吗?』我问。
「学姐说水利系是没前途的科系,不要跟他们联谊。」
「没前途?」小伟大叫,「你学姐根本不了解水利系,怎能这么说?」
『不。』我笑了笑,『如果她学姐了解水利系之后,应该会更加肯定水利系是没前途的科系。』
「说的也是。」小伟也笑了。
她似乎很讶异我和小伟的一搭一唱,楞楞的看着我们。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们办舞会?』我问。
「是诗雅推荐的。」她说,「诗雅说跟你们办舞会很好玩。」
『那你觉得今晚的舞会还可以吗?』
「今晚的气氛很好呀。」她说,「我原先以为舞会是没气质的活动,跟谁办都没差,所以才觉得跟水利系一起办舞会也无所谓。」
「真是谢谢你喔。」小伟说。
「抱歉。」她笑了笑,「这样吧,下学期的迎新,我们可以一起办。」
『真的吗?』我很惊讶,『可是你学姐……』
「下学期我就是大一新生的学姐了。」她说,「我希望这种毫无根据的偏见,就到我这届结束。」
『太好了。』我说,『我先替未来的学弟谢谢你。』
我对历史一公关的印象完全改观,我相信她是一个真性情的人。
虽然我无法用可爱、甜美、漂亮、清秀、标致来形容她,但她长得还蛮好看,五官很端正,而且坐姿有股高贵的气质。
只不过她伸出右手微翘中指的姿态,真的会让人联想到慈禧太后。
「请问同学贵姓?」小伟问。
「我姓徐。」她回答。
「徐同学。」小伟笑了笑,「我有荣幸送你回去吗?」
她先是推辞,但最终还是在小伟的热情下点头。
结果原本被小伟载来的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宿舍。
我决定走路回去,经过一座公共电话亭,我毫不犹豫进去。
『请问李清莲在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吧。』
「你说的对。」她笑了,还是那种刺耳的笑。
『所以她应该不在吧。』
『那……』我很纳闷,她这时候应该已经挂断电话了。
「她去洗澡了。」
『啊?』
「洗澡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我不是对洗澡惊讶。而是你从不会说她去哪里或者在做什么。』
「说的也是。」她突然压低声音,「但洗澡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
「你可以想像一下,她正在洗澡哦。」
『所以呢?』
「所以我没挂上电话,好让你继续想像她正在洗澡的画面呀。」
『你……』
「想像够了吧。Bye-bye。」她挂上电话。
这女孩真的有病!
还有两星期便要期末考,期末考完后学期就结束了。
心理社办了期末聚餐,地点在一家吃到饱的自助火锅店。
餐后还有交换礼物活动,我抽到外观看起来最大的礼物。
足足有60公分见方,高度大概也有30公分,像个纸箱。
「你太幸运了。」社长说,「这是我送的。」
我有不详的预感。
拆开包装纸后,果然是个纸箱,打开纸箱后,又出现包装纸。
我暗叫不妙,再拆开包装纸后,又是一个更小的纸箱。
前后总共包装了11个纸箱或纸盒,拆到最后,是个火柴盒。
但打开火柴盒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生命的本质。」社长说。
『生命的本质是无聊透顶吗?』
「生命的本质像洋葱,一层层剥开后,没有轴,只有空。」社长说,「你领悟到了吗?」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火柴盒,说不出话。
「今天是佛祖诞辰,收到这个禅意十足的礼物,你一定很感动吧。」
感动个屁,我特地花两百多块买礼物来交换,你却干这种无聊事。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珊珊学姐笑了,「你再忍耐一下。」
是啊,学期快结束了,我的大一生涯也快结束。
回首大一生涯,因为参加社团、因为担任公关,我的生活丰富许多。
跟一年前还是普通高三生的我相比,我应该有所改变吧。
而栀子花女孩呢?她的大一生活是否多彩多姿?
至少应该不会像我打电话找她的情形那样,总是多灾多难吧。
『请问李清莲在吗?』
终于打通了,这句「我就是」听起来是如此悦耳。
我一时激动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是蔡修齐吗?」她说。
『是。』我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认得我声音,我也认得你声音呀。」她问:「找我有事吗?」
『这……』我又楞住了。
打电话找她几乎成了我的习惯,以至于我忘了根本没有「事」找她。
「你在等我说第三句吗?」她笑了。
『抱歉。我只是……』我吞吞吐吐,『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你现在可以到我学校后门口吗?」她说。
『当然可以。』我精神一振。
「那么我们半小时后在那里碰面。」
『好。』
「现在已经不能说下车小心了,该说什么呢?」
『我骑车去。』
「骑车小心。」她笑了。
到了她学校后门口,停好脚踏车,看了一下手表,共花了23分钟。
等女生的经验我有,为了联谊常一个人很突兀地站在陌生的教室外,等完全陌生的女孩出现,但那时我并不紧张,反正就是等。
这地方之前跟李君慧来找萧文莹的时候来过,因此我不陌生。
进出校门口的人跟我一样都是普通大学生,我站着等人也不突兀。
而且她对我而言算是旧识,我们之间绝对称不上陌生。
那么为什么现在的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呢?
「嗨。蔡修齐。」
我转过身,看见穿淡黄色T恤、蓝色牛仔裤,面带微笑的她。
『嗨。李清莲。』
没想到认识这么久,直到今晚我们才第一次用彼此的名字打招呼。
她领着我走进校门,再左转走到一栋建筑物的一楼大厅。
这里看起来像交谊厅,摆了很多桌子、沙发,还有电视。
许多人在这里看电视、聊天、吃东西,男生女生都有,气氛很热闹。
这里也许是像学生活动中心的交谊厅之类的地方吧。
我们找了组沙发坐下,面前还有张小圆桌。
「有哪些字,不管左转右转,不管转几度,都不会变。」她问。
『啊?』
「像以前一样,你帮我想想。」她说,「这是同学问我的题目。」
『像以前一样?』
「我们以前不是常在公车上这样玩吗?」
对啊,我们不陌生,一年多同车的日子,我们是旧识。
或许不是情人、男女朋友,但起码可以算是老朋友吧。
从在校门口等待时开始,一直到坐在沙发上,我的心始终悬着。
没想到她的一句「像以前一样」,让我的紧张感消失大半。
她是我的栀子花女孩,这点完全没变,我不必紧张。
『退步?』
「你以前几乎不用想就可以告诉我答案。」她说。
『以前都是些简单的脑筋急转弯问题,例如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变成什么之类的。但现在这个问题得稍微想一下。』
「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变成什么?」她问。
『烤乳猪。』我说。
她笑了起来,笑声还颇响亮。
『我想到了。』我用手指在桌上写下:口、回、十、田。
「口、回、十、田?」
『嗯。这四个字不管左转或右转90、180、270度,都不会变。』
「这答案可以。」她很兴奋,「我可以回答我同学了。」
我很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远比自己开心还要开心。
不禁想起高中通车时,我常因为看到她的笑容而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们开始闲聊,比起上次在水库旁的闲聊,这次的感觉更像叙旧。
「你当公关后,有改变什么?」她问。
『最大的改变,大概是比较有勇气跟女孩子说话吧。』我说。
「你以前上车后会走四步,但第四步忽大忽小,似乎是为了刚好站在我面前。我有次刻意往前坐,当你发现第三步走过头,第四步甚至往回走呢,感觉很有魄力。但在电话里感觉不到那股魄力了哦。」
『所以我应该说:没事不能找你吗?我只想跟你说话!』我笑了笑。
「对。」她也笑了,「就是这种魄力。」
「上次听你说你加入心理社,但你还没告诉我理由呢。」她问。
『我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参加心理社。』我说。
「是吗?」她很好奇,「说来听听。」
我把被珊珊学姐拉近心理社的过程简述一遍,她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可以侧写他们吗?」她遥指电视前坐着的一群学生。
『他们当然都在看电视。』我边说边指,『尤其是左侧沙发穿蓝衣服的男生,他手上有一包饼干,可是要拿饼干时,他的视线也没离开电视。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应该不算是在看电视。』
『中间沙发穿红衣服的女生应该是看电视打发等人的时间,每隔一段时间,她会将视线转向门口,然后再转回电视。』
「也许她只是不想看广告而已。」
『但她的视线是很规律的在电视和门口之间移动,不管正在播节目或广告,而且你注意一下她坐的位置。』
「嗯……」她看了一会,「她坐的位置有问题吗?」
『她坐的位置,是唯一不必探头或站起身便可以看见门口的地方。』
「真的耶。」她笑了笑,「那你觉得这里如何?」
『嗯……』我打量一下周遭,『这里有男有女,摆设和布置像交谊厅。
但有一点很诡异。』
『这里虽然很多人在聊天,但都是同性之间聊天,我还没看到男生跟女生在聊天。』
「如果不认识当然就不会聊天呀。」
『请问在贵校,男女交谈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
『那就怪了。学生活动中心是社团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