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缤城春雨绵绵的时节,楚国正逢宁妃二十三岁的生辰宴。
过去生日都是在锦云殿设小宴,邀请皇上一起过来庆祝,燕王每次都会派人送礼物来,这天她总是打扮的很美,如同少女一般的娇羞迎接这个特殊的日子。
这次不知为何,由相国上官凛建议,将生日宴摆在了宁和宫,这向来是皇上皇后庆生的地方,一般的嫔妃是达不到这种规格的。
宁妃这次当然是盛装出席,她头上戴着金丝翡翠八宝环,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玛瑙璎珞圈,裙边系着金色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外罩五彩刻丝流苏小披褂,下着大红洋绉裙。
红裙金缕,华贵不凡。
宴席竟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朝廷百官、诰命夫人齐聚宁和宫,恭贺宁妃寿辰。
刘梓宣也赐了重礼,为她祝寿。
宁妃坐在刘梓宣侧下方,听到刘梓宣真心的恭贺,虽然不无寥落,却还是很欣喜。
她柔媚而不失端庄的和刘梓宣说话,一双丹凤眼,眉目传情。
他微笑着一一回答。他和她说话时,身体会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宁妃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她心里的那点寥落也就全散了,至少,现在他只能看见她。只要玉玲珑不在,他一定是她的。今天,就让她暂时忘记吧。
宁妃忽地对上官凛生了几分难言的感觉。这个当年建议前一代楚王向燕王求亲的老臣,若不是他,她不会来到这深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他能记挂着给自己举办盛大的寿诞——尽管,这么做绝不会平白无故。
酒酣耳热之际,礼部官员献上礼品。
趁此之际,上官凛笑盈盈的说:“皇上,现在后宫无主,空置这么多年,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皇上早做打算。”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现在正和齐国关系紧张,燕王态度游移,现在只要立宁妃为后,燕王绝对会站到楚国这一边,大大增加胜算。
上官凛看向宁妃。
宁妃看着楚桓王。
楚桓王看着玉玲珑。
玉玲珑一张绝美的脸此时平静无波,眼底的蓝色仿佛带着一丝铅灰,若雕像一般分外沉默。
刘梓宣调回目光淡淡说:“今日是宁妃寿诞,此事容后再议。”
上官凛道:“正是因为生辰,才需要这样一份礼物,难道皇上看不出宁妃娘娘的心愿吗?”随即洋洋洒洒开始进言,从第一代楚王直讲到先帝,没有一个皇帝如刘梓宣一般,二十六岁仍不正式立后。
情势愈演愈烈,在上官凛带领下,竟然百官一同跪求刘梓宣同意,起先还动作有先后。后来,偌大的宁和宫前殿,黑压压一殿的人动作一致,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立宁妃为后!”声音震得殿梁都在颤。
再跪下,再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三思!”
跪下……
磕头……
高呼……
起来……
上百个官员一遍又一遍,声音响彻宁和宫内外。
众人貌似尊敬,实际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逼迫,刘梓宣只要不点头,众人就会一直要他“三思”。
连一旁的玉玲珑都感觉到那迫人的压力滚滚而来,何况直面众人跪拜的刘梓宣?
刘梓宣凝视着他脚下,一遍遍跪拜的文臣武官,袖中
的拳头越握越紧,青筋直跳,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停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里越来越烦躁,吵架的声音好似越变越大,就响在他的耳边,如雷鸣一般,震得他脑里嗡嗡轰鸣。胸口的一股气胀得胸间马上就要爆炸,他蓦地站起,大叫了声:“都不要再说了!”话刚说完,眼前一黑,人直直向后倒去,摔在座位上。
大殿内迅即哑寂无声,针落可闻。
玉玲珑脸色煞白,跪在刘梓宣身边,高声叫:“皇上?皇上!!”
呆若木鸡的宁妃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着:“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刘梓宣脸色青紫,四肢**,没有任何反应。
百官的“为了大楚江山社稷,请皇上即刻立后”霎时咽在口中,呆呆地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宫女、宦官。
嫔妃陪着皇上,匆匆离去。
一帮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龙椅,面面相觑。
宁妃生辰宴,本想趁此逼着皇上立后,现在皇上都不在了,还立什么个后?
众人悻悻地离去。
上官凛阴着脸,跟去了朝阳殿。
全场唯有长阳王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上,眸中波澜起伏,表情却是不明。
*****
上官凛在昭阳殿外等了许久,才见太医出来。
这几个太医当然知道相国等在这里的意图,他们和上官凛保证,皇上是真病,绝非装病。乃是内积悒郁,外感风寒,外症引发内症,虽不难治,却需要耗时间悉心调理。
上官凛摇头叹息一声,悻悻的回府去了。
宁妃,庞昭仪,斐昭仪和玉玲珑四个人守在刘梓宣身边,个个表情凝重。
庞昭仪冷嘲热讽道:“玉妃娘娘整天不离皇上左右,就连一点病症都没发觉么?这未免太辜负皇上的一番隆宠了吧?”
玉玲珑半低着头不做声。
斐昭仪斯斯文文道:“皇上自从上次染了风寒身体一直不如从前,这点玉妃不会不知道,需要更加小心照顾才是,怎能如此疏忽?”
庞昭仪语气刻薄:“也难怪,知道群臣力荐皇上立宁妃姐姐为后,自然心不在焉,什么都不注意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现在皇上还没醒,怪来怪去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只会添乱,难道皇上要的是这样的后宫么?”
“哟,宁妃姐姐还没当上皇后就摆出后宫之主的架势啦?”庞昭仪哪里肯松口,毕竟现在宁妃还不是皇后,她才不要低头。
宁妃气得脸色血红,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刘梓宣的声音,他虚弱的喊:“都出去,全都出去,让朕静一静!”
“皇上醒了?”几个人异口同声道:“觉得如何?”
还没来得及多问,刘梓宣便不容置疑的重复一遍:“都出去。玉妃留下。”
三人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皇上的话,谁也不敢反驳。
房间里只剩下玉玲珑和刘梓宣。
玉玲珑扶刘梓宣坐起身,一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好啦,她们都走啦,别装了。”
刘梓宣吐吐舌。
他的气色的确是很不好,这两天常常会头疼和力乏,自从知道了上官凛的计划之后便开始酝酿了这个应对之策,那几个的医馆只是奉命把他的症状说得严重一些而已,足以骗过所
有人的眼睛。
刘梓宣声音沙哑语气却轻松地说道:“这下没事了。谁也不敢这时候逼着我立后了。”
“梓宣——”她颤声叫道,轻轻靠近他怀里,只是喃喃:“原来你这样辛苦…”她指了指心口:“我这里都为你疼。还是早点离开皇宫,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了。”
刘梓宣反复的说:“没事的,等娉婷公主的事解决了,我就禅位,到时候天涯海角任我们遨游。”
“恩。”她轻声应道。帝王的的艰辛与无奈她入宫的九个月已经见识得清清楚楚,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吧。
他握着她的手,似乎很累,只说了这几句话,脸色就更难看一些,他是真的不舒服,她连忙说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玉儿,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玉玲珑连忙点头:“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她脱下鞋子躺在他身边,他伸手挽着她的腰,似乎这样才能安心。
不一会儿,耳畔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刘梓宣沉沉的睡过去了。
*****
锦云殿。
宁妃没有想到过,自己二十三岁的生辰会是这样的收场。
她知道即便上官凛提出来,即便百官群臣都在施压,但是他们改变的不了刘梓宣。
如果刘梓宣会听他们的,那当初就不会坚持立玉玲珑为妃子了。
今天只是没有撕破脸皮而已。
当她回到锦云殿的时候,见到齐风竟然等在那里。
她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她没见过他,也不想见到他。见到他,就会提醒自己这些年来是多么的不受宠,今天又出了这么一场闹剧,就更加让她抬不起头。她无法想象如果刘梓宣没有晕倒,那一切会演化成怎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无法想象,万一刘梓宣坚持要把玉玲珑立为皇后她该怎么办?
一抹苦涩的笑浮现在打扮得流光溢彩的脸上。
她的美,她即将逝去的青春有谁看见?有谁心疼?
“我是来送礼的。”齐风的话让她回过神,只见他抬了抬手,立刻有两个侍卫抬着一个箱子进来。
“都是些北方特产,不成敬意。”齐风微笑着行礼:“恭贺宁妃娘娘生辰。愿娘娘快乐常伴,青春永驻。”
“你是来看笑话的么?”宁妃毫不领情。
“我怎么敢?!我只等着改口叫皇后娘娘呢。”齐风浓眉微挑,一抹嘴角嘲讽的笑。
“收回你的礼物,本宫说过不想见到你。”宁妃恶狠狠的说:“你若再出现在本宫面前,休怪本宫不客气!来人,送客!”
“那真是太可惜了。”齐风做扼腕状:“后宫之路不亚于帝王之路的艰辛啊,望娘娘好自为之。”说完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是怜惜似是不舍又似是无奈,只是匆匆一眼,便转身走了。
宁妃气得直跺脚,却拿他没有办法。
“该死的,这该死的!”她只能小声的诅咒。
却不知道齐风是这偌大的楚宫中真正为她心疼的那个人。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那个你不曾正眼瞧他,那个你最不以为然,一直忽视的人,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在你的生命中竟然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只是当你蓦然发现的时候,那个人还会在原地为你守候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