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的喧闹完全不同,车厢里竟是一抹诡异的平静。
“你们逃不掉的。”夏侯琰气势压人,突然间不由分说的一把拽过娉婷,阿默一时间措手不及,只见夏侯琰把娉婷紧紧箍在怀里,一把森冷的匕首同样抵着娉婷。
“把车停下。”夏侯琰命令道。
“你——”阿默眼神杀意重重,手中的匕首不由紧了紧,夏侯雍的脖子顿时多出一道血痕,阿默怒道:“给我放手!”
“这句话应该我和你说。”夏侯琰毫不客气的回敬。
气氛陷入剑拔弩张。
只要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就可能爆发出一场不可避免的血腥之灾。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阿默眯起眼。
现在不可能把车停下,一旦停下,他们纵有再高的本事也许能杀掉几十人到一两百人,可是也不能抵挡身后潮水般士兵,何况还有夏侯氏兄弟这样的高手。可是如果不停下,娉婷的性命便有可能不保——除非——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当下便做出决定!
安静到诡异的车厢里突然“唰”的一声锐响,一道血雾喷涌而出,夏侯雍的一条手臂生生被阿默的利刃砍断,刺耳的惨叫声冲天而起,他闷哼一声,断臂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瞬间泼洒满地!
随着夏侯琰和娉婷的惊叫,阿默毫不留情一脚揣在痛不欲生的夏侯雍身上,用力之大,竟让他整个身体登时向马车外飞了出去!
“二弟!”夏侯琰暴喝一声,身体如离弦之箭跟着冲出去!
娉婷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顿时再也压不住喉间早已翻涌的恶腥,稀里哗啦的吐出来。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阿默的声音平静如水,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好像那仍然躺在车厢的断臂不过是一具木偶的残肢,他抬脚一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
迅速的坠落,坠落。
翻滚,翻滚。
天旋地转。
夏侯琰紧紧抱住夏侯雍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滚落在沙地上,瞬间身体好像被撕碎成无数片,疼痛的极致原来是麻木,他抱着他,就像小时候抱在一起相互取暖,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多年前的一幕:在一处偏僻破烂宅院里,两个孩子依偎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身上披着一切能保暖的东西。破破烂烂的棉絮、被单、窗幔圈帘,像是两个小叫花子。
他们相互取暖,他对弟弟说,总有一天,要让他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必挨饿受冻,在也不必担心有人追杀,可是一晃这么多年了,他们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仍旧一步步如履薄冰,仍旧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生生死死。
他不仅没有保护好他,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被砍掉手臂的时候,他只听见“格拉”一声,他的心也随之碎了!
二弟,你放心,大哥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
“主公!主公!!”
“二当家!!”
黑压压的士兵追上来,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夏侯琰和夏侯雍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浑身鲜血淋漓,不知道是谁的血在流淌,他们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速度之快下坠力之大,都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他们的主公,在落地后几个翻滚下竟然缓缓止住,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停下来!
夏侯琰顾不得满身伤痕,快速封住夏侯雍的穴道,夏侯雍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性命垂危!
“坚持住!”夏侯琰大声喊着:“我知道你可以的!”抬头怒喝:“快点帮他止血!”
士兵们手忙脚
乱,刚才接到指令匆匆赶来,哪想到带着大夫,面对这样的情况竟有些措手不及。
夏侯琰神色骇人,如同负伤的野兽,他厉声高呼:“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一群废物全都给我做陪葬!”
“是!”
“主公!”纷乱的人潮中,身穿黑衣的侍卫长突然朗声叫道:“要不要放弩箭?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夏侯氏的连弩天下无敌,所使用的弓箭是特质的强弓,弓箭坚韧庞大,需要四人同时使力,才能拉开,射程达两千六百多步,堪称当世远程攻击的利器。一排二十多人的侍卫已经拉开弓箭,遥遥的对着远处飞奔的马车,虽然现在已经接近射程,但是只要还没超过,还是有一丝机会的。
夏侯琰眉心紧锁,面容严肃,眼神复杂的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公?”侍卫长眉头一皱,不解的看向夏侯琰。
只见夏侯琰的手半举在身前,似乎要挥下去,可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似乎内心在进行着巨大的交战。
“主公!!”
片刻的迟疑,他的嘴角终于扬出那两个字:“放箭!”
瞬间,只听“啪啪啪”的响声,漫天箭雨如蝗,宛若流星一般划过长空贯穿而去!!
那一支支羽箭气势如虹,在他的眼里,那么快,却又那么慢,时光在脚步中静静的流淌,似是跋涉了千山万水,似是穿过了亿万光年,他们之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可是,那辆马车在夏侯琰犹豫的片刻似乎已经超出了射程,在一阵箭雨过后并没有如预期的停下来,就像脱缰的野马,展翅的雄鹰,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平原之上,只余下一行尘土,在半空中弥漫不散。
不能解释,那紧紧提起的心为何在这一瞬竟然那样疼痛,又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拦住她,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杀死她!
可是,终于在须臾的迟疑间,错过了。
可是那些人,他绝不会,绝不会放过!夏侯琰顿时喉间一紧,神情阴郁的仿佛暴雨前的天空,声音沙哑如同来自地狱,一声令下:“给我追!”
“是!”五百个侍卫齐刷刷的回答,响亮的声音回**在空气中,如同汹涌的潮水!
“记住,女的要留活口!”夏侯琰补充一句,只见五百人领命之后便策马狂奔,天地间变得一片昏暗,除了飞扬的尘土,再也看不见其它!
“我们走!”夏侯琰命令侍卫们抬起昏迷的夏侯雍,缓缓的向缤城驶去。
他一身血污,背脊却挺得笔直,全无狼狈之相,可是他的眼睛却有着要吞噬一切精芒,仿佛有万柄利剑交相辉印,铮铮作响,气吞天下!
“娉婷,你逃不掉的。”低沉的嗓音回**在一片荒芜的平原之上,天空上清冷的月光洒下惨淡的清辉,照在夏侯琰的身上。
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拥挤的回忆似乎要破膛而出,这个晚上,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痕,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这个晚上,柔情与残忍,背叛与逃离,生与死,灵与肉,毁灭与新生。
——二弟,你会没事,大哥一定会为你报仇。
——阿默,你等着瞧,我夏侯琰有生之年绝不会放过你!
——娉婷,天涯海角,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天终于亮了,遥远的天际飞过一只大鸟,那是雪白的鹞鹰,向来生活的北方的雪山之巅,它本不是属于这里,终于,还是要回到高绝寒冷的山巅上去。
太阳一点点爬上地平线,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洒下万丈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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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向东行的马车里,娉婷公主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只见阿默肩膀上插着一根比寻常粗上一倍的箭羽,鲜血喷涌,蜿蜒的流了半张卧榻。
没有人能够拦住刚才那迅猛的煌煌箭雨,没有人知道它会刺穿谁的胸膛。
阿默中箭的时候身体前倾,下巴靠在娉婷的肩上,她的肩头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她眼睛睁的大大的,伸出手颤抖的扶着阿默,他清瘦的身体变得分外沉重,喉咙发出低沉的呻吟。
“你怎么样?”
阿默眉头紧锁,面部扭曲,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公子,这箭不能拔!万一止不住血,性命难保啊!”一旁的梅忧心忡忡。
“没事,现在就拔箭。”阿默定了定神,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后面追兵重重,根本不可能停下来找大夫治疗,他不能让这利器停留在身体里,所以不得不冒这个险。
梅一愣,抬起头来,看向阿默苍白的脸孔的争辩道:“这样太危险了!”
阿默强硬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公子!”梅有些慌乱,他跟随阿默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他坚韧的毅力,知道他固有的倔强,也知道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可是现在毕竟是生死关头,怎么能不担忧?
阿默见梅有些紧张,干脆说:“我自己来。”
“公子!”
“阿默!”娉婷不忍道:“我们还是找大夫来吧!”
阿默强忍住疼,嘴角挤出一丝无奈的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罢长吁一口气,手握住外面的一段箭羽,咬紧牙关,唰的一声就狠狠的拔了出来!
鲜血,霎时间大股的喷射而出!
梅一愣,随即猛的扑上前去,一把就捂住了他那个狰狞的创口。
可是由于伤口太大,是还是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像一朵妖异罂粟,徐徐绽开。
“快帮我按住!”梅怒喝一声。
娉婷赶紧伸出手狠狠按住。
巨大的疼痛让阿默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娉婷着急的说:“你怎么样?”
阿默眉头紧锁,面部扭曲,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公子!忍着点!”梅手脚利落的给阿默清洗伤口。
眼见着雪白的帕子被染成鲜红,还不停的滴下来,娉婷又惊又乱,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充满了疼痛与怜惜。
阿默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放心,我死不了。”
他浑身无力的靠在马车的卧榻上,一旁的梅虽然紧张,但是动作十分熟练老道,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这些年,阿默受伤无数,身上大伤小伤轻伤重伤不知道多少,从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到今天,受过了耻辱与伤痛若不是共同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而他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是主仆,但是已经超过主仆,像朋友,患难中相符扶持的朋友,一起走到今天。
他知道,若是平常人根本不可能熬得过这样的伤痛,即便是阿默,也是靠得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支持下来。可这并不表示他不疼痛,只是忍受疼痛的能力远远胜过一般人。
此时阿默半闭着眼睛,额头上满是斗大的汗珠,眉心锁成一个川字,拳头因为攥得太紧指甲已经把皮肤掐出了血,娉婷用一块干净的面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污血和脸上的汗水,然后又拿着一块干爽的棉布,一下一下的为他擦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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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