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琰任由娉婷倒下,硬生生的摔在地上,扶也不扶。
他的眉间有杀气。
一旁的夏侯雍原本想调侃一句:大哥怎么如此绝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也不知公主摔疼了没有——却在看到夏侯琰的表情时候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样子他真的很生气。
他的手上颜真留下的两排齿印已经渗出血丝,那鲜明的红色好像一种印记嵌在他的手上,火辣辣的痛感一直传到他心里。
这该死又倔强的女人!
非要他要用这种方法对她吗?
“夏侯雍,这就是你口无遮拦的后果!”夏侯琰怒意不减,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直呼其名,可见现在他有多火大。
夏侯雍也没料到会这样,他陪着笑说:“这丫头机灵得很,她早就猜到一切了,我只是没有否认罢了,天知道她反应怎么会这么大,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冲……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琰冷哼一声,朝着昏倒的颜真居高临下的说:“对你好你不吃这套是吗?那就只好让你受受苦,让你学习一下如何珍惜了。”
“大哥,你打算怎么惩罚她?”看着盛怒中的夏侯琰,夏侯雍有些不寒而栗。
他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吧?再怎么说,她也是齐王的掌上明珠,是他们这一局的胜败关键,要是就这么死了,可是要坏了大事的。这么一想,不由更加紧张,幸好,盛怒中的夏侯琰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只是面无表情的说:“来人,把她关到柴房里去!”
***
这一整天,夏侯琰的心情都很不好。
以至于他在巡城的时候,把一个小偷一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要不是手下阻止,这小偷恐怕早就没命了。
他下了一条命令凡是偷窃者无论偷窃的是何物,初次都要罚鞭刑三十,再犯者斩双手,绝无手软,严惩不贷!
他离开缤城的这日子,一切还算太平,加上这次行动完成的干净利落,目标达成,他该觉得高兴才是,不过因为被一个恼人的小公主搅了局,让这原本意气风发的事大打了折扣。
到了晚上,他的心情都没有好转。
晚膳后,他独自走到院落中,负手而立,抬头默默凝视着幽蓝的天空。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星数点,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现。
他紧抿着唇角,身影孤直,冷漠刚毅。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走的很辛苦,活得比一般人都要艰难许多,正是因为曾经被人狠狠的踩在脚底下,尝尽的白眼与辛酸,压迫与折磨,才会对高高在上的权利有着非比寻常的向往。对权力的狂热追逐让他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掠夺一次次不择手段,他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眼色,终于可以把当初欺负过他侮辱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并十倍百倍的还给那些人——现在的他,已经很强大。
他是在黑夜中行走摸索的人,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就再爬起来,就算满手都是污泥,就算满手都是鲜血,也没有人会在乎。
他人生的大半部分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
从来没有觉得肮脏,也从来没有自卑。
尤其是掌握了权力之后,总有衣着光鲜面容娇丽的女子投怀送抱,他尽情的享受权利带给他的快乐。
然而,毕竟世界上有的人是不同的。
他用尽一切来争取的东西,那人一出生就有,一直在明媚的眼光下长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丑恶,就那样美好的肆无忌惮的活着,无忧无虑从不知风雨艰险为何物,从来不用担心明天会不
会被饿死被冻死或者被其他和自己一样苦苦挣扎的人践踏死。
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像潮湿溃烂的苔藓阴冷的爬满他用尽力气所争取来的骄傲,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仰视,仰视她明媚的骄傲的纯洁的面容。
为什么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把那单纯的美好完全的占为己有,仿佛这样他就可拥有她一样的美好,仿佛占有了她,就可以填满他以往那些崎岖的坎坷的常常被压迫被驱赶的道路。
为什么她像黑暗中的一道光亮,仅仅一瞬就能在无尽的长夜里破茧而出,他的目光不能调离,随着她的发丝轻舞,随着她的衣角翻飞,随着她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颜真……
娉婷……
这时,身后有人向他走来。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他熟悉她的脚步声。
小雅缓缓走近夏侯琰。
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这些年来,她始终保持着像现在这样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近一分,便会打扰到他。
远一点,就会看不清他。
她一直猜不透,这个深沉的男人在想什么?
还记得,五年前曾经沦落在青楼中卖笑的她,因为得罪了一个客人而被一个耳光扇得头晕眼花,从楼梯上摔下去,要不是被他接住,她可能就要脑袋开花了。
她站稳身体,抬头迎上一对漆黑的眸子,湖水一般冷静清澈,她怯生生的说了一句:“谢谢。”
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他的主人很沉默,没有说话。
紧接着楼上传来一阵谩骂:“臭婊子,你还能说话?”
看样子那无理的嫖客还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非要整死她不可。
可是这里没有人敢惹他,这个人在赵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一流高手,浪**形骸,杀人如麻。平日里就爱逛青楼,不喝酒还好,一旦喝醉了,就变得暴敛狠毒,稍有不顺就会大开杀戒!
没人拦得住他,就连官府都拿他不住!
但是在面前这个人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畏惧。那时候,她就有某种预感,那一刻,绝对是她人生中非同寻常的一刻,说不定,她飘零无根,沉沦堕落的命运会在此时此刻被扭转,生命中所有的不可知都在那一天解开迷题,也许,救他男人是她命中注定的天子——当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就决定不顾一切紧紧地牢牢的抓住,毕竟对她而言,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也许,一辈子,就那么一次!
“快走。”她使了个眼色,她不想牵连到他。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毫不畏惧的迎难而上,与那个发酒疯的嫖客动起手来。
她看不清他们拔刀的动作,只觉得顷刻间,电光火舞!
冷兵器相交,在她耳膜铮铮作响!
须臾,那嫖客卖个破绽,转身欲走,男子紧随其后,却被那嫖客反手一剑刺中额头!
血,慢慢流下来。
她的心被提到嗓子眼!
他受伤了?
不!
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不相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下一刻,更令她吃惊的事发生了,男子抹去额头上的血,嘴角一扬,杀气震天!那红色,让他兴奋,让他疯狂!让他不遗余力的完全的发挥出他惊人的实力!
只见他招招狠辣,一把长刀使得行云流水,密不透风,步步逼人于绝境,那嫖客渐渐不敌,
男子丝毫没有心慈手软,乘胜追击,步步为营,不给对方一点喘息机会,直到一刀切开那嫖客的心口!
那一刀虽然切中心口,但是对方却没有立刻毙命,他痛苦的倒在地上挣扎翻滚扭动,鲜血淋漓丑态百出,发出杀猪般的嘶嚎:“唔……啊……痛…….妈的…….为什么不…….啊,啊……”
“为什么不让你死得干脆?”
第一次——她听到男子的声音,又冷又脆,好像刀剑划过生铁的那种声响,毫无感情。
这个男人,好可怕。
男人笑了:“很快,很快了,别急。”伴随着他嘴角的冷笑——那么残酷,享受着别人面临死亡的恐惧。
周遭的人,全都看得发抖。
这个男人嚣张到绝对令人发指!
但是……
她不在乎!
无论如何,是他救了她!
他额头上的疤,是为了她而留下的。
就凭这点,她就该感激他,甚至追随他。
“这位公子!请留步!”她喊住他,心里有莫名的紧张和兴奋。
男子停住脚步,冷声问:“有事?”
她突然跪下来:“公子救命大恩,我无以为报,只求能留在公子身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哪怕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公子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的说:“我不需要。”
她努力的绽放出自己最得体最真诚也最柔媚的笑——这一笑,可能决定了她的下半辈子:“现在不需要,说不定哪天就会需要,不如带着我试试?”
他轻笑:“我为官府效力,我杀他不是为了救你。”
“那不重要。”
男子眯起眼打量她,似乎只是一眼,就能闻出她的风尘气也能看出她曾经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人,也许是带着某种同类的怜悯,也许是那天他真心情不错,总之,他最后答应把她留下,他说:“好吧,看看我什么时候会需要你。”——也许对他来说只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无心之举,可是那声音如同仙乐,那场景如同梦幻。
“不知恩人的名字是?”她问。
“夏侯琰。”
夏侯琰,她记住了。
她会牢牢的记得这个名字,将他默念一千遍,成为她心中永恒的誓言。因为那一瞬,决定了她一世将要与这个男子纠缠,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情愿飞蛾扑火。
夜晚的冷风吹过脸颊,一片凉意蔓延在空气里,小雅神智一冷,往事退却,回到现实。
只听夏侯琰说:“昨天吩咐你的事,办得不错。”
她知道这是对她的肯定,只是想到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购置衣物,心里毕竟不是滋味。
“姑娘对那衣服还喜欢么?”
夏侯琰不置可否。
“大人好像很在意那女子呢。”小雅漫不经心的说:“我可以知道她的来历么?”
夏侯琰冷哼一声:“没必要。”
“哦。”她很知趣,他不想说,她绝不会多问一句。
她不问,但是不代表她不想问。
救他所知的夏侯琰,从来都是冷静甚至是冷酷的。他绝不会没由来的对一个人好。
她不能断定夏侯琰是否已经对那个少女动情,但是她有预感,他们之间将会发生什么。
而她,不能置之不理,夏侯琰要做的就是他要做的;夏侯琰想得到的,就是她想得到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