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乌合之众

我回去之后不出几天,很快收到了柳青弋的通知。?.值得庆幸的是几天过去了,柳谈先生想要找的那位奇才还没找到,不幸的是这几天的反复折腾,柳谈先生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我带上沈冽和他的画作前去拜访柳谈先生的时候,一路上不断回想起柳青弋的叮嘱:你们过去的时候要尽量地顺着老爷子的意思去做,不要惹恼了他,否则他是极有可能一言不合就赶人的。

我坐在的士上不安地寻思着一会儿见到了柳谈先生应该如何问好,思来想去觉得不是太做作就是不够稳重,大冬天的,竟然紧张得手心里攥出了一手的热汗。

再看看旁边的沈冽,他竟一顶鸭舌帽盖在头上,淡定到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我无语地盯着沈冽看了一会,他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电钻似的视线,抑或是他内心稳固强大得如同钢筋混凝土,兀自睡得安稳。不知为何,我看到沈冽这么从容,我心中的紧张情绪也稍微缓解了些。

不论一会儿柳谈先生对沈冽的画会有什么评价,我们只需以不变应万变。他挑刺批评我们就听着,横竖不过是一顿臭骂。将期望值放到了最低,我总算稍微沉着了些,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景色。

冬天的b市并非像北方的城市一样冷得没有一丝生机,街道旁的法国梧桐虽然叶子早已落了一地,但零星栽种在街道公园中的雪杉和松树却依旧于墨绿中吐露着活力。我看着这灰白冬天中光鲜的颜色,只觉得b市的寒冷虽然迫人,但至少是留有一线生命的希望的,与我今天拜访柳谈先生的心情暗合。

沈冽浅睡了一阵,被司机师傅一个急刹车给震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口问了一句:“还有多久能到?”

我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路程,“再有十分钟吧。你怎么这么困,昨晚没有睡好吗?”

沈冽摇了摇头,“无聊而已。”

听了这家伙的回答我很是无语。

我们是去见大师的,又不是去见大白菜。你以一个美术界初丁的身份面见国画界的泰斗,好比一介平民面见国家主席,难道不是应该既有些激动又有些惴惴吗?你能不能来点儿符合人设的反应?

但偏偏沈冽不是这样想的,他淡定地对着窗户发了十分钟的呆,又连续地打了几个哈欠,面无表情地捱到了柳谈先生家门口。

柳谈先生住在b市远郊的一个青砖白瓦的四合院里,漆成白色的墙把院子高高地围了起来,院子外面种着冬天的蔬菜,一派田园风情。我和沈冽赶到柳家的时候,柳家的门前已经停了好几辆豪车。

沈冽臂弯里夹着画和我一起下车,沿着豪华的车队来到了柳先生的家门前。却看到一大群人于凛冽寒风中在柳家门前站着,那些个多少年没有受过冻的人物,为了驱寒不得不在西风中用力地跺着脚搓着手取暖。

我回头看了看沈冽今儿穿的一身衣服,还好,套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

我和沈冽正准备抬脚进门时,却被门边一个人客气地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那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颇有礼貌地问道。

“哦,抱歉。”我回过神来,赶紧对这位表明了身份和来意,“我是苏荇,是柳青弋的朋友,这位是我的学生沈冽。我事先和柳谈先生约好了今天过来,想请他老人家指点一下这位年轻人的画。”

“噢,原来是这样。”门边那人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变得僵硬冷淡了:“今儿想见柳先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麻烦你把画交给我,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如果柳先生有吩咐的话,我再叫您。”

“是要排队的意思吗?”我让沈冽把画递了过去,指了指旁边的那一群人问道:“要等他们见过柳先生之后才轮到我们进去?”

我话问到这里,那守门的已经有一丝不耐烦了,“柳先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说了,要等柳先生吩咐!”

我怔了怔,被对方的语气给噎住了。我只不过是多问了几句话,为何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嚣张?难道因为看的是柳家的门,所以比别家的门金贵些吗?

正当我和沈冽尴尬地在门边站着的时候,旁边那围观的一群人里竟也忽然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现在真是什么猫三狗四都来来钻空子了,就连那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想攀柳家的高枝。我看柳先生决定先看画再看人是对的,他老人家的时间金贵得很,没那么多拿来浪费!”

我循声朝着那堆人看去,却刚才发现说话的是个熟人,名叫温岫。

在b市美术圈子里,有几个围着陈置玉打转的,就像苍蝇叮着臭鸡蛋似的嗡嗡乱飞似的人里面,就有他一个。此人本事没多少,但惯于溜须拍马,见风使舵。这些年抱着陈置玉的大腿,在b世的美术圈子里混得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角色。他大概是听到了我同陈置玉打离婚官司的消息,下意识地使出了一身拜高踩低得本事,当众揶揄起我来了。

继温岫这一声之后,和他一伙的人里面也有几个臭虫和他沆瀣一气,大声地道:“就是!没有两把刷子就别在柳谈先生面前献丑了,免得拉低了我们b市美术界的档次。”

“我觉得你们送完了可以回去了!柳谈先生家烤火取暖的炉子,恰好少些塞炉膛的材料。”

“你们不要太过分!”我无法容忍这些没有水准的人如此贬低沈冽的画:“你们不是也在外面站着吗,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进去说话!”

温岫抱胸冷哼一声:“你知道我们送的是谁的画吗?郁珂!b市美术界公认的天才,我们进去只是时间问题。至于你们嘛……”温岫故意拖长了调子,慢条斯理地用极尽羞辱的语调说道:“还是趁早走为好,免得一会儿柳先生骂得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他们竟然是带郁珂来的?我怀疑地在那群人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背靠墙根站着的青年。他面容瘦削,身材修长,眼中带着明显不合群的冷傲,不是郁珂却又是谁?他听到我们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脸放空地看着天上聚集起来的乌云,对这些事情都漠不关心。

郁珂是我们系里的大才子,我之前曾听说曾经有艺术经纪人相中了他的画,想要把他捧红,难道这个相中他的人背后的东家竟是陈家?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为郁珂的未来感到担忧起来。

“郁珂是谁?很有名吗?”站在我旁边的沈冽忽然开口,“哪个是他?”

“郁珂很强。”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从来都是各种大赛的奖项拿到手软的,是我们系里最有潜力的学生,对面那个靠着墙根站着的就是。”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连郁珂也只能排到今天,那前几天被送过来的学生,实力该有多强啊。”我满怀担忧地看了身边的沈冽一眼,却见沈冽只是懒懒扫了郁珂一眼,便淡定地收回了视线。

我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和温岫他们唇枪舌剑地较量了一番后刚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站着,却看到柳家的院子里面忽然推门出来一个年轻的女生。

那女孩子大概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脖间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脸蛋清秀,顾盼生姿,十分可爱。她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在人群中张望了一眼,然后将视线投向我:“你是不是苏荇姐姐?”

我疑惑地看着她,点头道:“是的,请问你是?”

小姑娘笑着朝我走来,眉眼弯弯,活色生香,好似白纸上被人绘上五彩斑斓的画,五官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我是柳蕊。青弋哥跟我说过你。他告诉我你今天会来,让我代替他招呼你。”柳蕊走到我们跟前,略微抱歉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爷爷的脾气实在是太倔了,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柳家果然是好基因,从柳青弋到柳蕊,个顶个的美人胚子。

柳蕊刚说完这两句,对面的温岫却又憋不住话了,“柳蕊小姐,那不过是两个闲人,不值得你这么费心的。”

“是啊,若要比画画的本事,还是郁珂高明些。”

我厌恶地瞥了这些聒噪叫嚣的人一眼,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十分不齿。就算绘画技术再高超的人,也从来没有人像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自吹自擂的,真正的大师从来都是虚怀若谷,不去吹嘘自己画技的高明。

这些人简直就是一潭子臭水,用各种炒作的手段批量化地捧红画家,将b市的美术界搅和成了一个污泥潭,简直臭不可闻。

这次不单是我,就连一直冷静旁观的沈冽也忍耐不下去了。

他轻声开口,语气虽不强却冷冽,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一群乌合之众。”

沈冽这句话说完之后,温岫他们一个个像吃了哑药似的,目瞪口呆地狠狠瞪视着沈冽,似是完全没想到区区一个年轻人竟敢用这种鄙夷的态度来点评他们这些b市美术界的“前辈”。

柳蕊听了之后,“噗嗤”一声,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着沈冽上下打量个不停。

我刚在心里默默地为沈冽的精辟总结叫了声好,但是这次幸运之神似乎没有站在我们这边。

沈冽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四合院里传来一声怒吼:“是谁把这种几个月培养出来的速成品送到我的面前的?简直就是污了我的眼睛!”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像是柳谈先生把什么东西给用力地掀翻了。

我听了之后心狠狠地一揪,怎么觉得他这句话像是在说沈冽呢?

周围的人听到柳谈先生发怒之后,纷纷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朝我们这里看来。而那温岫更是得势不饶人,不屑一顾地讥笑道:“小子,听到了吧?你在柳谈先生眼里就是这个水平,再嚣张一个我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