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离愁别绪

b市这场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在天桥上待了不过六七分钟的光景,雨势竟开始慢慢变小了,天上浓密的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从乌云裂缝中射出,给青灰色的云层描上了一层金边。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伞已经不需要了,只是沈冽一身雨水恐怕容易感冒,当下我便轻声劝他道:“我先送你回家换身衣服,你再洗个热水澡。刚淋了雨容易感冒,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能这么和自己耗?”

沈冽抬头看我,又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我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他对我究竟还存有什么顾虑呢?

相信经历过这样一番事情,他应该明白我不是图他什么,而是真心地想把他当成一个好苗子来培养。可是此刻沈冽眼中的犹豫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我着实琢磨不透了。

“你母亲的灵位设在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祭拜一下。”我扯了扯沈冽的衣袖,“走了,别跟自己拗气。”

沈冽脚下的步子踌躇了两下,似是听进了我的劝。然而没等他走上两三步,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沈冽!”我慌了神,赶紧上前扶他。他身上的棉t恤黏黏嗒嗒地粘在身上,仿佛将他包裹在一个冷腻的冰坛子里,而额头却烫人得厉害。我一摸心知不好,他多半是情绪悲痛之下又受了风寒,此时寒邪入体,真的是铁人也撑不住了。

我当即拨打了急救电话将他送进医院治疗,医生一量他的体温,高烧到三十九度一,当真把我给吓了个不轻。考虑到他高烧昏迷需要有人照顾,我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就在他旁边守着。

医院的护工给他换上了一身蓝白色的病服,这还是我认识沈冽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穿上别的颜色。沈冽的肤色偏白,虽然他经常到外面兼职打工,风吹日晒,但他好像天生就是晒不黑的肤色,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白嫩。

在这折领蓝白色病服的衬托下,他不见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看上去倒很有几分苍白无助的病态。如果不是他还知道打电话向我求助,恐怕他此刻晕倒在天桥上都没人知道。

我看着输液瓶的药液一点点滴落,便替他掖了掖薄被不再扰他,出去到走廊上小坐片刻。

从包里翻出手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微博看看,本来没抱什么太大的期望,谁知上去一看才发现陈置玉效率奇高,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那些所谓的热门话题很快就被新的话题所取代,之前微博大号发的人肉贴,谩骂贴,灌水贴也都一扫而空。

取代就话题的同时,另一个微博热门话题映入我的眼帘,名字叫做陈置玉与妻感情甚笃。我心中一猜便是陈置玉玩的手段,打开话题一看果不其然。

原来是陈置玉在微博上放了一张我和他之前的合照,照片中两人亲密相偎笑容甜蜜,看上去感情很是不错。实际上我这张合照是我和他三年前所拍的,没想到这时候被他拿来凑数了。

在合照的上面,陈置玉还发了一段话辟谣:我和苏荇感情很好啊,说我们要离婚的各位脑洞开得有点大吧?如果所有的大学同学都是暧昧的情侣关系,各位已婚人士回家要小心咯!张存义画家我也认识,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新人,希望大家对新人画家多一点宽容。

看到陈置玉发微博辟谣,又为张存义解了围,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这人虽然无赖不讲道理,好歹这基本的信用还是有的。可我转念一想,我是牺牲了周末的自由换来了陈置玉的让步,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顿觉生活暗无天日。

正当我握着手机发愣的时候,张存义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过来了。

我电话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劈头盖脸就是一番犀利的质问:“苏荇,你这回又和陈置玉做了什么交易了?难道你上次的亏还没吃够吗?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啊!”

“我自然知道他没安好心。”我吞了一下口水:“但是形式比人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黑吧?”

张存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没说话,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苏荇啊苏荇,你就是心太软!”

张存义这句评价的确中肯,我无法反驳。张存义说完这句后我俩一时无话,只能陷入了更尴尬的沉默。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我只好找话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件事在国内美术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你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还是不要再引出什么话题为好。”

张存义闷哼了一声,似是在生我的气,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然而就在我惴惴不安地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却忽然瓮声瓮气地道:“我原本准备去列宾美术学院游学,顺便避避风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却先向陈置玉妥协了。要是你再多坚持那么一阵,又何至于处处受他钳制?”

“列宾美术学院?”我疑惑地皱眉道:“这可是世界四大美术高等学府之一,你如何申请到去列宾美院游学机会的?再说……你过得了俄语这一关吗?”

“这个不用你操心。”张存义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末了,他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我收到通知的时间太不凑巧了,如果能早上几个小时,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听了张存义的话也是一阵怅然,难不成是我和陈置玉之间孽缘太深,注定要纠葛到底吗?

“不管怎么说,你能得到列宾美院游学的机会终究是一件好事,撇开陈置玉不谈,我由衷地为你高兴。”列宾美院作为美术界的殿堂级学府,我自然是知道想要申请到有多么的艰难,“你去了俄罗斯就在那里好好画油画,我等你游学归来。”

张存义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咳嗽两声,似是压抑着嗓子的难受之感,最后不悦地喊了一声:“苏荇!”

我承认我有时候反射弧是有些长,但是不代表我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从张存义这点名道姓的一声中,我切实地感受到了他压抑着的怒气。

“怎……怎么了?”我赔着小心问他,“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这句话换来的是张存义更久的沉默,最后他喃喃两句,似是放弃,又如同自嘲般轻笑了两声,“不,不。你没有哪里说错了,你做得很好。”

我以为我话说得也是妥当的,可我不是张存义肚子里的蛔虫,就算是挖空了心思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怒气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听他现在这口气,更是多了几分冲天的怨气。

“你为什么生气?”我问道,“你还在怨我自作主张联系陈母的事吗?”想来想去,我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一桩。

张存义被我的话一噎,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算了,我不和你说了。”

“哦……”不说就不说了吧,我也不能追着他问,“那你什么时候走?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送送你?”

“不用!”张存义闷声拒绝,“就这样吧,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先把你自己的事理明白了再说。”

“那好,你到了圣彼得堡记得向国内报个平安。”我察觉到了张存义语气中的不耐烦和厌恶,心中暗自想到张存义对我的几年情谊终究是被我三番五次的拒绝消磨得干净了。虽然失去这样一个仗义的朋友非常不舍,但终究他从桎梏里出来了,学会了放下,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想到这里,我无不玩笑地对他说了一句:“听说俄罗斯的姑娘天生丽质,她们也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你在俄罗斯期间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也不一定。”

“苏荇!”这次张存义在电话那头陡然厉喝一句,好似我耳边炸响一声惊雷,将我吓得不轻。不知为何,我竟有种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的错觉。

“本来我想着既然你没有这样的想法,有些事情就索性烂在我肚子里倒也罢了!只是你这三番五次说得叫什么话?我能在俄罗斯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到了圣彼得堡报一声平安?今儿个这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要是不和你说个清楚明白,我估计会冤得掉头从飞往圣彼得堡的飞机上下来!”

“啊……”我赧然不知所措,“是什么话?”

“苏荇,我想你的心肠多半是铁做的,要不然怎么能这么硬?我说要去列宾美院游学,你一不问去多久,二不肯说半句不舍,我这次算是彻底看清楚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你原来是在为这个生气。”经他这么一点,我恍然大悟,“我并不是没有不舍,只是你去圣彼得堡游学,对你的美术生涯是一件大有裨益的好事,我为什么要阻拦你的前程呢?”

我觉得这两句说得在理,任张存义有什么理由,也说不出什么挑刺的话了。

“就算你不要我送机,改天我和王沁陪你一起吃顿饭,就算是为你饯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