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才或是怪人?
“是你啊!”我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凑巧,随手扶住的人竟然正是我要找的人!这是我头一次和他站得这么近,我试图看清他的长相,他又将头偏了过去。
可这是在公交汽车上,空间狭小,四周拥堵,他避又能避到哪里去?旁边人的胳膊一个不留神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闪避,帽子却被撞掉了下来。
帽子滚落在我脚边,他的面容终于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精美的脸颊和下巴的轮廓线条,额骨略高,双眼显得更加深邃。那双有着卧蚕的眼,明明不是冷峻的模样,但朝人看来的时候,却清冷得如同冬夜里的熠熠寒星。他的嘴唇很薄,唇色也不是丰润的红色,看上去显得有些淡薄。如果不是眉宇略显青涩的话,那张脸会更像塑般的艺术品。
我的语言不足以形容他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解——明明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为什么要像遮水痘一样把脸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帽子碰掉了,他微皱眉头正要去捡,我抢在他前面弯下腰去。手指在帽子内侧的地方一摸,熟悉的塑料触感跃然指尖,再将帽子翻过来一看,s&的标记就这样没有一丝丝防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竟然真的是他!我直起腰来的时候犹有些不敢相信。
“你的帽子。”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拍拍上面的灰重又戴上,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纵然他不搭理,为了此行的目的,我还是厚着脸皮强撑着尴尬开口:“今天我课上讲的画,是你画的吧?关于这幅画,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他瞥了我一眼,半晌才说出来一句:“不是。”
我简直无语,你帽子里的g我都摸到了,你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刚才你帽子里s&记号我找到了,我知道这幅画是你画的。”我直指他的帽子,“你的私人物品和画上有类似的记号。”
他无言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仿佛也能传递情绪似的,在诉说我难缠。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我“谢”字还没说出口,公交车停了。他已经转过头去,顺便用胳膊挡住了脸,头都没回就穿过拥挤的人群从后门下了车。
这种态度到底几个意思?我又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单纯地想要道谢,为什么非要搞得我像是来讨债的一样!再说了,别人话还没说完就把头扭过去,这是在爪哇国学的礼貌吗?
我就是个赶着不走打着倒退驴脾气,非把这事儿说清不可,也跟着下了。
“等一下,”我从后面追了上去,“同学!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听见了,脚步却片刻不停。
我一怒之下伸手去拉他的手腕,而他却忽然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猛地把我的手甩开!他力道极大,猝不及防之下我竟被他甩得一个趔趄。
我扶了墙边站稳,心里一万个莫名其妙。
这人是有洁癖,还是有人类接触恐惧症吗?为什么会对别人的触碰产生这么强烈的应激反应?我揉揉手腕皱眉看他,他似乎也对我的接触很惊慌,防备地朝我看来。
综合他的种种表现,我终于可以确认这是一个怪人了。
他敏感孤僻,话很少,和人交流的时候习惯遮蔽、躲闪,甚至连基本的肢体接触也不能接受。我当我意识到我想象中的青年才俊画家竟然是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怪咖之后,落差之大一下子让我觉得有些幻灭。
这时候他看向我的眼神,简直就像是被人触碰后竖起一身硬刺的刺猬,充满防备。
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我满腔怒火也发不出来,愤怒和斥责只会让他更加抗拒。
想明白这点,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对他说道:“你不要紧张,刚才情急之下抓你手腕,我向你道歉。”
他眉头紧锁,眼中的距离感一清二楚。
我:“……”
对我这种天生不会和人套近乎的人来说,让他放松戒备实在太过棘手。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瞥见旁边有一家快餐店,灵机一动提议道:“刚下课你肚子也该饿了,我也没来得及吃饭,我请你吃个午饭吧,算是谢谢你上次的关照。”
听我提到鸭舌帽,他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就是周日下午那次,我那天心情不好,算是这段时间以来最灰暗的一天。那顶鸭舌帽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想谢谢你。”我尽量用舒缓的语调和他交流。他听到我的解释防备之色稍减,但依旧抗拒。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见他不肯说话,我进一步试探性地问道。原本没对他回答报什么期望,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开口了。
“什么都可以吗?”
我默数了一下:六个字,是他对我说过话中最长的一句了。
“当然。”我立即点头。
“甜点。”他简洁地说出两个字。
街边蛋糕房的橱窗上,做工精致,色彩诱人的糕点仿佛正花枝招展地引诱着路人。
“正餐吃甜点?不会觉得很腻吗?”
他没说话,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要求兑现承诺的意味如此明确。在这样的视线下,就算他的要求再怪异,我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就进去吧。”
正餐只吃甜点,这是完全违背我平时饮食习惯的吃法,就算面对着满屋子琳琅糕点我也兴致缺缺。而他则不然,端着盘子从橱窗里选了几个精致的糕点,然后在我对面坐下,勺子拿在手里,细细品尝着糕点的味道。
他拿着勺子品尝糕点的动作也非常艺术,他小心地不破坏蛋糕的构架,一点点将装饰品从糕点上卸下来,分解式地将一整块糕点吃完。最先开动的是黑森林,然后是一块抹茶慕斯。
“会不会有点腻?”我看他这么吃真心怕他反胃:“想要喝点什么饮料吗?”
他目光和我对视了一瞬,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
我简直拿他没辙,但见他吃得挺好,心说还是随他去好了。
听说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从他身上来看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虽然没法用语言描述,但是我能察觉到当他吃完一块黑森林的时候,心中的戒备明显放下了许多,而抹茶蛋糕吃完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变得更放松。
趁着他放下戒备,我抓住时机问道:“同学,你能告诉我你是哪个系的吗?”
他握住勺子的动作一滞。
我愣了,这句话是哪里不对,怎么让他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正要解释,手机却在这时候忽然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就按了挂断键,正要再和他说,电话铃声却再次锲而不舍地响起。
“抱歉,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啊。”和他打过招呼之后,我拿着电话走向门口,按下接听键:“喂,您好?”
电话那头有三秒钟的沉寂,然后一个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苏老师……”
“嗯?你是?”声音经过电话变音之后,我乍一听没听出那边是谁。可再一仔细辨认,不是李随心却又是谁?!“是你?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你等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压着手机听筒走出了蛋糕店,绕道街角看不到的地方才移开了听筒,“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老师,”李随心开口,语气竟不似平时挑衅:“我以为你会好奇我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呢。”
听她这句话,我心中咯噔一下。今天上课还想着她不来碍眼实在太好,谁料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简单,她在这里等着我呢。我直觉她要说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抢先截住她的话头:“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好奇?”
“不好奇?”李随心提高了音量:“上午我去医院检查了,你猜猜怎么着?我怀了陈置玉的孩子!”
我准备按下挂断键的拇指微微一颤,一团墨汁倒入清池中,瞬间晕开一团黑色。
我原以为我再听到任何关于陈置玉的消息,都可以漠不关心,淡然处之,但是李随心的这句话对我而言实在是重重一击。我虽已下定决心和陈置玉撇清关系,可是当她再次强调陈先生背叛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度,心也没有那么强大。
我脑海中第一时间浮上来的念头是:我和陈置玉结婚五年也没孩子,这个小三凭什么?
可是当我理智上来,我又意识到我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任何和陈置玉扯上关系的事,都可能会把我拖回以往的轨道,我绝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李随心开口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你怀了他的孩子又怎样?难道要我对你说恭喜吗?”我恼火地回了她一句,快速掐断了电话。这一刻我顾不得再在小三面前武装自己,我头脑里思绪很乱,千百种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陈置玉会不会为了孩子和李随心结婚?如果他们结婚了,这件事在学校里传开,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大笑话?
而让我感到无力的是,以陈置玉喜欢孩子的脾性,这种预测真的有可能发生。在街角胡思乱想了半天,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一个人握着手机站了十分钟有余,全然忘了糕点店里还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对着玻璃橱窗看看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紧绷,掩藏好了情绪,我回头朝着糕点店走去,而坐在橱窗边吃点心的人早就没了人影。
我在桌边坐下,摆在我面前的抹茶慕斯还没吃完。我送了一勺入口,微涩的抹茶粉刺激着我的味蕾,纵然是慕斯的香甜也盖不住抹茶的苦涩。
对面几个放糕点的小碟子倒是吃得干干净净,我视线扫过去,看到叠好放在桌上的纸巾上似乎涂画着些什么。我把纸巾取过来调转方向,只见纸上以黑森林作为底线勾勒,黑色和绿色的抹茶粉调和,在上面画了一只横行的大青蟹。青蟹挥动着两只大螯,一对豆大的黒眼瞪来,活泼生动的漫画风跃然纸上。
看了这幅漫画后,被这活灵活现的大青蟹一搅,我短暂地忘记了因陈置玉而带来的苦闷。或许我和他真是有缘,每次我在陈置玉那里被气到,总能从他的画中获得慰藉。
我盯着纸上的画看了半晌,确信他是个画画的天才。在没有颜料和画笔的情况下,他用手边的东西随意勾勒,都能画出如此具有艺术气息的作品。显然,他的随手涂鸦和湖边写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他都能驾驭得很好。
这幅用食物绘就的作品不易保存,我先用手机拍下了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要了一个蛋糕盒,放在里面打包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