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 雁归来

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靠窗的旅客拉开遮光板,蔚蓝天空下的明媚日光投进机舱里来,照亮了飞行十余个小时之后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喜悦。

“老师,快要到了,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不用,给我一杯白开水就好了。”

沈念眉捧着水杯安静地望向窗外,静瑜就窝在她身边问:“老师,你不开心?”

她笑笑,“怎么会呢?”

“那你怎么都不笑的?我快兴奋死了!你说这次能不能拍到雪中的紫禁城和野长城?回头我要发脸书,羡慕死我那些朋友们!”

她宠溺地责怪两句,“就想着玩儿,还有正事呢!”

静瑜吐吐舌头。

年轻人总有无穷的精力并对世界充满好奇,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孩子,大概也不太懂得近乡情怯的涵义。

确实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回来过了,古老的都城焕发出全新魅力,有的东西却还是没有变。

随行大多是跟静瑜一样的年轻人,绝大部分是东方面孔,只有两位是高鼻子蓝眼睛的高加索人,还有一位拉丁裔的小伙子,是个中国迷,很用功地学北京话,一张口老是儿啊儿的,“老师,我们上哪儿吃饭?”

大家都笑了,仿佛也不受时差影响,全都一脸期待地看向沈念眉。

她也笑,“我带你们去吃火锅。”

“火锅是什么?”

“。铜做的锅子,下面塞炭火那种。”静瑜作名词解释。

“里面煮什么?”

“羊肉,牛肉,土豆,粉条……”

“!”

一呼百应,先到酒店放下行李,然后一路杀过去。

静瑜不怕冷,毛衣外只围一件漂亮的开司米披肩,其余带来的漂亮衣裳整齐地在衣橱中挂了一整排。

沈念眉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多穿一些,外面气温已经零下了。”

她趁机拥抱撒娇,“从来时的航班上就开始了哦,你的语气像足我dddy。”

“咦,这是投诉我平时对你不够温柔关照吗?”

“才不是。只不过爸爸比较宠我啊,中国人不是总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吗?”

沈念眉温柔地抱住她肩膀,“是啊,他那样宠你。”简直百依百顺。

寒冬腊月的老字号火锅店里永远人气高涨,燃着炭火的铜锅端上来,枸杞红枣和葱段在清浅的汤水里浮浮沉沉。

静瑜挽起一段袖子,动作麻溜儿地示范如何将切薄的羊肉滑进锅里烫熟,几个外国孩子围过来看东洋镜。

沈念眉含笑点头,爱火锅的,骨子里还是中国人。

包厢里有点热,她发觉服务生大概是怕国际友人吃不惯,所以席面上只备了芝麻酱和南乳调的蘸酱却没有给糖蒜,便起身去拿,顺便透透气。

是谁对她说的?涮羊肉要搭一点糖蒜,才是本地人吃的地道口味。

没想到大厅里却意外遇到熟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看见她很是惊喜,“您也来这儿吃饭?”

“是啊,思思,好久不见了。你跟朋友来?”

“哪儿啊,跟家里人来的。”穆静思亲热地揽住她,又压低声音讲悄悄话,“老首长和夫人也在,你要不要来?”

沈念眉回到包厢,第一轮儿的羊肉已经熟了,大家正吃得酣畅淋漓。她悄声将静瑜叫出来,“我们去隔壁那间打个招呼。”

相请不如偶遇,老首长一家本来十分低调,不过有稀客那就不一样了,忍不住的高兴,涮好的肉全都堆到静瑜碗里,她也很给面子的全部吃完。

说是打个招呼,却很快就吃撑了,也好哇,不用回去跟那些美利坚来的饿狼抢。

老首长多喝了两杯,有些陈年往事还是要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儿?”

沈念眉有丝无奈地笑,“爸,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我没看见。”

“……”

静瑜好脾气地帮腔,“爷爷,在美国注册结婚也是结婚。”

“哼。”

晚饭后年轻人们还有节目,沈念眉要回酒店休息倒时差,静瑜陪着她。

她有些过意不去,“不用管我,难得来一趟,你跟他们去玩吧!”

静瑜摇头,“他们也无非是泡吧、喝酒,跟在纽约没有区别。后海啊三里屯啊咱以前不是去过了吗,你忘了?只是那时候我还小呢,印象不深了。”

她失笑,是啊,这丫头小时候还扎两只羊角辫那会儿被架在某人肩膀上去后海看灯,人山人海的,回家还被老首长他们数落了。

“少泡一次酒吧不要紧的,我想陪陪你。”

床很宽,静瑜换上睡衣抱着枕头来躺在念眉旁边,往她怀里拱了拱,“妈,你身上好香。”

念眉拢了拢她露在枕被外的长发,“都是大囡囡了,还撒娇要奶吃呢?”

“呿,谁让您这几天是我老师呢?单独跟您出门旅行多难得啊,妈咪都不让叫。”

念眉笑,“这趟回国意义重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单独的旅行可不一样。你们平日里工作不是最讲求吗?公私分明的态度总是好的。”

静瑜跟她学过琴和曲,自小跟她在纽约的昆曲曲社耳濡目染。她授徒讲课的时候,静瑜都是跟其他学生一同称呼她为老师,勤学苦练技艺,并不因母女的情分就得到特别的优待。

静瑜当然不是真的计较这个,仰头看天花板,想起白天的事就问:“爸爸不在也能碰见爷爷他们,北京城也不大啊……你是不是很怕爷爷奶奶呀?”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他们以前……有门第之见?”

念眉笑看她一眼,“谁跟你说这些,你懂什么叫门第之见吗?”

“偏见,歧视,曼哈顿的公主不能嫁布鲁克林区的穷小子,可是这样?”

时过境迁,当初不可忍的委屈都在岁月流转中消弭,说起来心平气和:“都说是偏见,互相了解之后自然会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

“要我说还是你比较勇敢。”

“是因为爱情伟大。”

“你真的很爱爸爸是不是?”

“当然。”

“你说他现在在哪里?东京、首尔还是中东?”

念眉笑着摇摇头,“反正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快点睡吧,从现在起要开始习惯北京时间。”

前卫的现代剧场里举办拥有六百年历史的昆曲表演,折子戏的班底来自海外最大的昆曲曲社,最后于掌声中登台致意的女子穿贴身的青花旗袍,梳整齐典雅的发髻,正值盛年却猜不出芳龄,美丽神秘如画中人。

有年轻雅痞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闲闲地开口:“没人告诉你这里现场演出不能拍照?”

静瑜吓了一跳,放下相机,“我已关闭闪光灯。”

“无论如何,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我已获得演出者许可,我拍我母亲,有何不可?”

“谁是你母亲?”

静瑜两颊鼓鼓的看得出已经很生气,“剧院是你家开的么?管这么多。”

年轻男人笑,“不巧,还真是我家开的,鄙姓叶,是这剧场的主人。”他欣赏眼前佳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哈哈一笑,“你有脸盲症?我们刚刚才见过的,你是沈老师爱徒,纽约大学亚洲艺术史研究博士,致力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博物馆建设并效力于大名鼎鼎的记管理咨询公司……”

静瑜很不优雅地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出去,“在场内喧哗才是不礼貌行为。”

她真不记得何时见过这么一位不着四六的先生,光是今儿一天握过手的人前前后后大概也有百八十位了。

台上春水明月一样的沈老师在城中的剧场和高校都有演讲,与北昆还有交流演出,古老戏楼里新排的桃花扇邀请她作艺术总监,配合品茶、品酒、品香的古典雅致文化,交由静瑜所在的公司做商业化经营,将成为城中文化名流和深度旅游人士趋之若鹜的地标。

之后,就是闲暇时间可供自己支配。沈念眉打算前往苏城,静瑜说好要与她同去的,临时却改变了主意。

她支支吾吾解释,“我跟朋友……嗯……约了一起去野长城。”

噢,懂了,女大不中留。

沈念眉拥抱静瑜,说好回头再到帝都会合,苏城她必须得去一趟,毕竟是魂牵梦萦的故乡。

南苑昆剧□□车来接她,反正她回国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夏安。古老城区中繁花似锦的一亩园区,悠扬动听的曲调穿过粉墙花窗流泻进她的耳朵里,当初的那些坚持都没有白费。

“带你去看看北辰艺术中心,上次你也来过,时间不凑巧,过门不入,这回可以好好感受下。”夏安竟似有些自豪。

枫塘桥的彼端,她长大的地方已经是她认不出的繁华盛世,拆掉的枫塘剧院原址起了更广更高的大楼,造型奇异,入夜仍灯火通明。

昆曲是常有兼极具特色的演出,几乎场场满席。年青的,年老的,许许多多的有情人相携来看一场牡丹亭,或是长生殿,感受古人的风流蕴藉。

她忽然觉得有点形单影只了。

场上表演的正是南苑昆剧团的后辈们,夏安家中有喜不能陪她,买的票却是位置极好的,服务生沏了上好的六安瓜片和茶果放在她手边,她尝一点这甘苦滋味,居于正中看台上种种,就像看尽人生。

灯光暗下来不久,她指尖拈到一枚甘草浸渍的黑李,还没递到嘴边,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来人走路很轻,风度翩翩,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坐下,学她的样子,拈起茶果放进口中。

念眉握住他的手笑:“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