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 记忆中的女孩
太阳很大,水泥地面白花花的刺眼。暑期的学校里很安静,操场上原本种的绿草没有人照料早已经干枯。哩哩啦啦的几根黄苗竟有些凄凉的感觉。
远远的篮球场上有几个孩子在打篮球,嬉笑声不断的传来。经年找了个荫凉地,靠在树干上看那几个年轻人,看着看着不禁有些手痒。时间还早,他慢慢踱过去,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还行,不会妨碍跳跃。
还没有等经年开口,孩子们就已经停了下来。几个小男生脸色有点儿紧张,一个女孩子原本坐在场边,也站了起来。经年有些无奈,都说现在的90后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的模样很可怕么。经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多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举手投足自有一种气势,不笑得时候,表情是习惯性的严肃,看在孩子们眼里,似是不可侵犯的威严。
经年冲他们扬起手,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迟疑了一下,把球丢了过来。经年单手抓住,原地跳起,手腕一抖,优美的弧线,球进了篮筐。空心。
打了两场比赛,经年已经和他们熟识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高,随随便便都交的到朋友。况且经年的球技不错,值得他们崇敬一下。
一群即将升高二的孩子,话很多,掺杂着一些他听不太懂的词汇。几个男生如他当年一样的阳光向上,活力四射,自以为是,胡说八道。恍惚间,经年发现自己的年纪已经是他们的两倍。老了么?似乎还不觉得,身体的精力依然饱满,体力和这些孩子们比起来,经年怕还更好一些。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劲十足,开始如老人一样墨守成规。经年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似是刚刚开始,距离曾经向往的生活模式还很远。又或许,当年的目标永远也走不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也只能这样一日重复一日的活下去,渐渐衰老。
坐在场边休息,那个女孩打开书包,掏出饮料糖果巧克力分给大家。她转身和那个高个子男孩并肩坐在一起,暧昧亲密,旁若无人。经年不经意多看了她俩眼。黑黑瘦瘦的,扎着个马尾,面容清秀,眼睛大大的灵气十足,很像当年的某个人。
记忆之中也曾经有个女孩,顶着大太阳,坐在场外看着一群年轻人打球。那时候的经年总是格外的卖力,使出各种好看却不一定使用的花招。他比不上现在的孩子这么大方勇敢,只是时不时会偷偷看她的表情。眼神碰撞之间,是羞却和悸动,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慢慢**漾开来的涟漪,让他从头到脚都感觉充满了奇异的力量。女孩的包里也总是揣着很多糖果,各种各样的小吃。每次他吃完的瑞士糖的糖纸都会被她要回去,叠成迷你版的千纸鹤或者花朵。他一直搞不清楚那小小的方寸之间,怎么会被她一双灵巧的手变出那么多种不同的形状。和他的指甲盖差不多大的小纸鹤,放在他的手中间,几乎略一动作就会破碎的脆弱。他用心呵护,藏在自己破烂的铁皮铅笔盒的下层,五颜六色,熙熙攘攘的,一直到……
手机铃声响了,经年接起,是刘艺。他匆匆和孩子们告别,转回学校前门。远远看到穿了米色真丝上衣,深色碎花裙子的女子,用手里的报纸遮着太阳,皱着眉头四下里寻找自己。他略赶几步跑过去。
“跑哪里凉快着去了?哟,这怎么弄得,出了这么多汗,衣服也弄脏了。又见义勇为跟人打架了?”
经年扯了扯粘在身上的棉T恤,“在后边儿篮球场跟孩子们打了会儿球。”
刘艺鼻子里轻哼一声,“都三十好几的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掺和。有没有以大欺小啊。”
“想来着。都是老婆大人电话来得及时,没让我犯错误。”
刘艺笑着卷起手里的报纸,照着经年的手臂就是一下。一起向门口走去,经年过去取自行车,刘艺站在原地瞅着那辆旧28,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车呢?”
“挂着军牌儿,不想开着到处乱跑,影响不好。”
“你倒是有自觉。你们所那几个比你级别低的不也是整天用公家车干私事。你们也不算是军队,管的根本没那么严不是么。”
“嗨。”经年叹口气,拍拍车座,仰天做曾几何时的表情,“想当年,我这车子的后座儿多少姑娘想坐坐不上呢,现在给人坐都没人要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而且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就你年轻时候那模样,出去不把人家小姑娘吓晕过去。”
“晕过去,那也是因为我太帅。”
刘艺做吃了苍蝇恶心呕吐的表情,“不贫你会死啊。走吧,我还要去银行,晚了就关门儿了。”
经年跨上车子,感觉后边儿刘艺跳上来,车把略微晃动,平稳的拐上马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也坐过这辆旧车的后座。不过每次都要她先上去坐好,他才会出发。她真的很娇小,那么瘦,那么小一个,像学校后院儿长的那种小野花,一碰似乎就能碎掉。细细的胳膊轻轻的搂着自己的腰,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敢贴那么紧实。于是他总是把车骑得七拐八扭的,听见她在后座惊声尖叫。柔软的身体贴着自己的后背,那么温暖,那么甜蜜,让他想起来还是会心动的感觉。
不知道她现在坐什么车的后座呢。是奔驰,还是宝马,抑或者是奥迪。她的老公真的很出色,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他不得不承认,她当年的选择真他妈的简直是太明智了。
“欸,银行到了,你停一下啊。”
刘艺自己从后座跳下去,赶在银行关门前冲了进去。经年用脚撑着车子停在路边,等刘艺出来。茂密的道旁树遮住了头顶的烈日,有细碎的阳光从树叶之间洒落下来,在地上留下怪异莫名的图案。他好像又看见那个单腿蹦跳着踩树影的女孩的背影,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塑料凉鞋和水泥地面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的击打在经年的脑海里。经年的心就像一个长久密封的黑盒子,裂开了缝隙,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扩散出来。
经年叹口气,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开始站在回忆上腐朽,果然是老了。
自己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魔障,时不时地就会想起那个丫头。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她有了她的守护者,自己有了自己的妻。生活变成了两个人的事,就不能再放任自己去任性妄为。可是那一天自己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个她所在的城市,并不是想要有什么旧情复燃,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她,看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她怎么会过得不好呢,有那样出色的老公,她自己也是业内出色的专业人士。在杂志上已经看过他和她的照片。她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名牌服饰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材,头发看似随意的松松盘起,小小瓜子脸上带着适宜的淡然笑容。依然娇小,却不再黑瘦青涩。当年强硬而固执的女孩早已完全蜕变成一个成熟而优雅的女人。不知道她的脾气是不是还如之前一样火爆,拳法是否依然精湛。想起曾经有一次在学校的走廊上,某人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经年的背上,他转身想要发火,却看见她笑眯眯的站在那里,晃着自己的小拳头,那无辜的样子,自己胸口突然漫溢出的爱怜让身体都燃起火来,背后的疼痛全然顾不上,只想把她搂在怀里狠狠地惩罚一番。
那一日,战友带着他在京城四处转了一圈,看了看首都新面貌,到底也没有见到她。就算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的空气,也早就被汽车尾气所充斥着,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打了三个电话,给了自己三次机会,听到了电话那边的沉默,自己也没有勇气开口说第一句话,最终是放弃。逃离的24小时,未曾达成原本的目的,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第二天有事需要处理,他会再多等一日。这也许就是所谓世上最远的距离。缘分至此,终究是错过,不要责怪苍天,所谓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于是便走下去,无怨无悔。
“心疼哟,啊呀呀呀,心疼得我都肝儿颤。”
刘艺从银行走出来,在经年的身边站住,在哪儿把着存折儿看,头摇得快掉下来了,一脸的仇深似海。
“怎么了?什么大花销,不到月中就取钱啊。”
“嗨,还不是学校那几个小年轻的都赶着结婚呢么。全凑一块儿了,据说这个周末是好日子。教数学那小赵,肚子都显怀了,也非拖到这时候办,礼服改了n回了。你说,一个周末三对儿,都是一个学校的,你不能不给礼钱吧,还没办法每场都去。这时候恨不得自己能□□,肚子胶皮做的,全给他吃回来。”
经年忍不住大笑。刘艺跳上车子后座儿,拿手捏他腰,“笑,还笑,都被人宰了,血流光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经年拍拍腰里的手,安慰她,“没关系,周末我陪你去,狠狠给他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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