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恕宥了我,并且,还许可我践可莱谛的父亲的约,同作乡野远足。

我们早想吸那小山上的空气,昨天下午两点钟,大家在约定的地方聚集。代洛西、卡隆、卡洛斐、泼来可西、可莱谛父子,连我总共是七个人。大家都预备了水果、腊肠、熟鸡蛋等类,又带着皮袋和锡制的杯子。卡隆在葫芦里装了白葡萄酒,可莱谛在父亲的水瓶里装了红葡萄酒,泼来可西着了铁匠的工服,拿着四斤重的面包。

坐街车到了格浪.美德莱.乔,以后就走上山路。山上满是绿色的凉荫,很是爽快。我们或是在草上打滚,或是在小溪中洗面,或是跳过林篱。可莱谛的父亲把上衣搭在肩上,衔着烟斗,远远地从后面跟着我们走。

泼来可西吹起口笛来,我从未听到过他吹口笛。可莱谛也一边走一边吹着。他拿手指般长的小刀,做着水车、木叉、水枪等种种东西,强把别的孩子的行李背在身上,虽已遍身流汗,还能山羊似的走得很快。代洛西在路上时时站住了教给我草类和虫类的名称,不知他怎么能知道这许多东西啊。卡隆默然地嚼着面包。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吃东西想来已不像以前有味了,可是待人仍旧那样亲切。我们要跳过沟去的时候,因为要作势,先退了几步,然后再跑上前去。他第一个跳过去,伸手过来搀别人。泼来可西!幼时曾被牛触突,见了牛就恐怖;卡隆在路上见有牛来,就走在泼来可西前面。我们上了小山,跳跃着,打着滚。泼来可西滚入荆棘中,把工服扯破了,很难为情地站着。卡洛斐不论什么时候都带有针线,就替他补好了。泼来可西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一等缝好,就立刻开步跑了。

卡洛斐在路上也不肯徒然通过。或是采摘可以作生菜的草,或是把蜗牛拾起来看,见有尖角的石块就拾了藏入口袋里,以为或许含有金银。我们无论在树荫下,或是日光中,总是跑着,滚着,后来把衣服都弄皱了,喘息着到了山顶,坐在草上吃带来的东西。

前面可望见广漠的原野和戴着雪的亚尔普斯山。我们肚子已饿得不堪,面包一到嘴里好像就溶化了。可莱谛的父亲用葫芦叶盛了腊肠分给我们,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谈先生们的事、朋友的事和试验的事。泼来可西怕难为情,什么都不吃。卡隆把好的拣了塞入他的嘴里,可莱谛盘了腿坐在他父亲身旁,两人并在一处;如其说他们是父子,不如说是兄弟,状貌很相像,都脸色赤红,露着白玉似的牙齿在微笑。父亲倾了皮袋畅饮,把我们喝剩的也拿了去像甘露似的喝着。他说:

“酒在读书的孩子是有害的,在柴店伙计,却是必要的。”说着,捏住了儿子的鼻头,向我们摇扭着。

“哥儿们,请你们爱待这家伙啊。这也是正直男子哩!这样夸口原是可笑的,哈,哈,哈,哈!”

除了卡隆,一齐都笑了。可莱谛的父亲又喝了一杯:

“惭愧啊。哪,现在虽是这样,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再过几年安利柯与代洛西成了判事或是博士,其余的四个,都到什么商店或是工场里去,这样,彼此就分开了!”

“哪里的话!”代洛西抢先回答。“在我,卡隆永远是卡隆,泼来可西永远是泼来可西,别的人也都一样。我即使做了俄国的皇帝,也决不变,你们所住的地方,我总是要来的。”

可莱谛的父亲擎着皮袋:

“难得!能这样说,再好没有了。请把你们的杯子举起来和我的碰一下。学校万岁!学友万岁!因为在学校里,不论富人穷人,都如一家的。”

我们都举杯触碰了皮袋而喝。可莱谛的父亲起立了,把皮袋中的酒倾底喝干:

“四十九联队第四大队万——岁!喂!你们如果入了军队,也要像我们一样地出力干啊!少年们!”

时光不早,我们且跑且歌,携手下来。傍晚到了濮河,见有许多萤虫飞着。回到配寨.特罗.斯带丢土,在分开时,大家互约星期日再在这里相会,共往参观夜校的奖品授予式。

今天天气真好!如果我不逢到那可怜的女先生,我回家时将怎样地快乐啊。回家时已昏暗,才上楼梯,就逢到女先生。她见了我,就携了两手,附耳和我说:

“安利柯!再会!不要忘记我!”

我觉得先生说时在那里哭,上去就告诉母亲:

“我方才逢见女先生,她病得很不好呢。”

母亲已红着眼,注视着我,悲哀地说:

“先生是……可怜——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