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寒,雍都有魏郯坐镇,南方的梁充忙着与巴蜀的杜荣争夺地盘,吴琨新继位,固守不动,一切太平。与此同时,北边的捷报不断传来,十月初的时候,雍都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谭熙次子谭尧被魏傕的大将岑瀚所杀,辽东重归朝廷。至此,魏傕以天子的名义,一统北方。

这消息如同暖泉,使雍都里因为担心战局而凝滞的气氛倏而融开,郭夫人食不甘味的神色也渐渐被笑容替代。

而就在此时,一家名为“延年堂”的药铺在雍都的贵人们之间口耳相传。

延年堂的主人是个南方人,叫蔡让,生得一脸忠厚。

这药铺与别处不同。别的药铺大多只有些寻常的草药,最多配着郎中;延年堂却相反,没有郎中,可药材却是别处难得买到的。首先知道此地的,是雍都的郎中们,而后,宗正梁柯在延年堂得了一棵上好的灵芝,赞叹不已,延年堂的名声就传了开来。

先前朝廷与谭熙交战,雍都人心惶惶,都担心若时局不利,战火再起,又是一番颠沛流离。市中萧条,有钱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花费家财。而如今大不一样,魏傕战胜的消息如同给冰下的鱼凿开一道裂缝,人人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大军还未回到,城中宵禁,也没有宴饮。当贵人和富人们有闲心去想秋冬养生之事,延年堂的生意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个延年堂就是我出资,李尚管事的药店。

店面是李尚挑的,不大,但是地处街口。那个店主蔡让,也是李尚在人市上买的。蔡让本是南方人,因为兵乱逃到雍都来,无奈钱财尽失,走投无路,只得到人市卖身。他从前做过生意,练得一副圆滑的口才,李尚看中的正是这点。

开店的时机是我挑的,将灵芝送给梁柯也是我的主意。从前长安的贵人们喜欢养生,梁柯乃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收藏的药方,据说存满了一柜子。当然,在养生方面,还有人比梁柯名声响亮,但是梁柯还有一个儿子在京兆府中管着缗钱税。所以,当我决定将灵芝送出的时候,虽然心痛非常,仍觉得这是值得的。

阿元每日把药铺的进项告诉我,我听着,又是小心又是兴奋。

李尚把每味药材的价格都做了精心的考虑,别处有的,论品质高一点低一点都无所谓;一些医治疾病用到的药材,别处没有,他也只在成本上添点利钱;价格最高的是那些名贵的补药,当我看到一两天麻卖到五百钱,咋舌不已。

“他们买回去也不过做个汤,这么贵,能卖得去么?”阿元也很怀疑。

可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延年堂中,除了市中医病急缺的药材,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些在我看来又贵又无趣的东西。

等到第一场雪即将落下的时候,李尚已经和公羊刿商量,再去豫章进一次货,以备冬储。

若婵忙得很,回到雍都以后,我只见过她一次。

丹霞寺的前堂,比丘尼们在诵经,我和若婵在后堂饮茶。天气寒冷,她在身上披了一件漂亮的狐裘,乌发半坠,低眉捧茶,慵懒而妩媚。

“听说,大公子亲自去淮南将你接了回来。”她往茶壶里添着水,淡笑着看我。

“正是。”我说。

若婵道:“淮南如何?还有亲人么?”

我摇摇头:“那边战乱多年,老宅所在乡邑已经不见人烟。”停了一下,我补充道:“不过祠堂还在,牌位都有,公羊公子让我给二兄带了一壶琼苏。”

这话虽说得轻松,到底还是触及伤感。

若婵的脸色有些黯淡,没说话,过了会,摸了摸我的手。

她饮一口茶,停顿片刻,道:“季渊公子就在扬州,你知道么?”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

“哦?”我语气平静。

“也是听来的,”若婵道,“吴琨继位,上月将季渊公子任为长史,此事都传开了。”说罢,她看着我,“你在魏府中不知么?”

“不知。”我说。这是实话,我天天在魏府里做贤良淑德的大公子夫人,无论仆役还是郭夫人周氏她们,都不可能会说什么吴琨;阿元即便知道些什么,有了淮南那番经历,也不会在我面前提裴潜。至于魏郯,就更不可能了。他对我和裴潜过去的事如何看,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傻到当着他的面问裴潜。

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像是没睡好,于是岔开话题:“进来宴饮很多么?”

“有什么宴饮。”若婵道,“我这等伎馆,小户人家请不起,丞相未归,官宦贵人们又不作乐。近来清闲得很,我就物色了几个新人,每日**。”说着,她意味深长,“如今雍都的热闹可不是明里的,阿嫤,若不去琼花观,你会以为城里的贵人都死绝了。”

我知道她指什么,脸上一窘。

“仲平近来又要出去,你知道他去哪里么?”若婵忽然问。

我心底讶然。公羊刿没有把他行镖的事告诉若婵么?

“不知。”我说,莞尔,“你怎来问我?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不过随便问问。”若婵道,“他与李管事走得很近。”

“哦?”我继续装傻。

若婵看着我,笑笑:“李管事那药铺,我去过,当真不错。买药的人络绎不绝,店主人都忙不过来。”

“是么。”我似不感兴趣,低头饮茶。

她继续说:“李管事一家逃难来此,又是进货又是开店,想来花费了不少资财。”

“是呢。”我弯弯唇角,“李管事真厉害。”

回府的路上,我望着外面的街景,心里头琢磨着公羊刿。

他已经离开了家,看样子,也并不常在若婵那里。不过听阿元说,他倒是常常去李尚的宅中。水路上的镖早就开了,从豫章回到雍都之后,李尚做中人,将一户急于把皮货卖去南方的商户介绍给了公羊刿。那一趟走得很顺利,回来之后,又连续接了两个差使。

在我看来,无论公羊刿如何乐在其中,这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危险而不可测。但公羊刿从来骄傲,他不愿被官僚人事束缚,又想凭着自己的能力挣得生活,这条路也许最适合他。

这件事,他如果真的没有告诉若婵,倒是做对了呢。

回到宅中,吴夫人在房中小憩,我不打扰,与她的侍婢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阿元从外面进来,抱怨天气变得真冷。我听到这话,想起一件事。魏郯常常与军士操练,昨日,我发现他的冬衣被磨出了口子。新的冬衣还没制好,只能还穿着旧的将就,我听说他还有几件旧衣收拾在侧室的衣箱里面,就想去翻出来。

这件事我没有交代仆人去做,因为那间侧室里面,还埋着魏郯先前许给我的金十斤。

回来之后,我和魏郯谁也没有提过它,仿佛这是个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但是我心里清楚地记得魏郯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漏下。

他没说过我要是不走就收回,那么这些金子理所当然还是归我。侧室里,我一边翻着衣箱一边瞄着东北角。那里堆着些瓶瓶罐罐的杂物,似乎放了很久,都落了厚厚的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去动。魏郯是个后脑勺都长了眼睛的人,留下个指痕什么的,他一看就会知道。

我眼巴巴的,心里叹口气,继续低头翻衣服。

魏郯的衣服不多,闲置的冬衣也就半箱,很好找。我拿出来,一股樟木箱子的味道。那些衣服有些旧,却是完好的。我挑了一件身量与他现在的样子差不多的,看看,觉得穿在袍子底下也正好。我把它取出抖了抖,忽然,一样物事落了下来。

我讶然,只见那是一块绢帕。光照下,只见那面上已经有些黄斑,一角上,绣着一朵鲜红的虞美人。

魏郯回到宅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榻上缝缝补补。

“何人的衣服?”魏郯一眼看到,走过来。

“夫君的。”我把线头咬断,将针脚扯匀,道,“新衣还未做好,妾从侧室中取了旧衣来。只是袖口有个破洞,补补就好,夫君且将就。”

“哦?”魏郯脸上露出笑容,从我手中将冬衣拿起来,待看清模样,我看到他的表情似有一瞬的凝滞。

“妾不知身量是否合身,夫君试试吧。”我莞尔道。

“不必试,”魏郯将衣服放回我的手上,抚抚我的头发,笑意不改,“夫人贤惠,挑的都是好的。”

我还要说话,魏郯却转头:“阿元,水烧好了么?”

阿元从屋外探个头进来:“禀大公子,烧好了。”

“今日操练得浑身是土,我去洗洗。”魏郯道,说罢,转身出去。

等他终于再回到室中的时候,我已经更衣坐在了榻旁。

魏郯过来,我让他在镜前坐下,拿起巾帕替他将发际上的水珠拭干。

“夫人今日出去了?”他问。

“嗯。”我说,“去了丹霞寺。”

“丹霞寺?”魏郯想了想道,“雍池边那个?”

“正是,那里的比丘尼诵经很好听。”我回答着,心里想的却是那时魏郯与徐后相会的事。手轻轻拭着他的鬓边,忍不住抬眼看他的面容,只见侧脸上线条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如此,”魏郯道,“夫人爱听,下回可带上为夫。”

谁要带你。

“敬诺。”我柔声说着,正要再擦他颈后,魏郯突然把我的手握住,长臂一伸,我被他抱了起来。

热气纠缠在唇舌和脖颈之间,我微喘着,好不容易才支着他的胸膛离开一点。

“夫君还未更衣……”我低声道。

他咬着我的耳垂:“不必换了,反正等会还要脱……”说着,他把我放到榻上,伸手来扯我的腰带。可是过了会,他愣了一下,停住手抬起头来。

我的衣裳半敞,腰带也松了开来,露出里面另一条裹得严严实实的腰带。

“夫君,妾正逢月事,只怕今夜不便呢。”我羞赧地望着他,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