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钧铭在停车场停好了车,好一会也没有熄火,坐在车里,听着还没有唱完的一首歌曲。
直到歌曲播完了,又要切入下一首歌,他才急躁地关掉了音乐,要是跳到了下一首歌,他又会给自己找到新的借口,继续呆在车里。
今晚是大学同学聚会,说是同学聚会,每次参加的人也不多。
很多女同学都会缺席,她们不是忙着二胎,就是孩子还小家务繁重,要不就是忙着给上小学的孩子看作业。
每次有男同学在群里即兴喊一嗓子“今晚喝起来啊”,马上响应的都是“人身自由”的男同学。
家里?孩子?有老婆呢,有老人家帮忙呢。
女同学们在一顿质问之后,纷纷冷笑表示“你们男人真好啊”“羡慕嫉妒恨”“下辈子我也要当男人”。
只有极少数女同学表示能够参加,“我们家带孩子和家务,都是男人的事情”“我想出门的时候,我老公都会全力支持”。
每一次群里气氛紧张,几派人争论男女的家庭责任闹得不高兴,贺钧铭都会被点名。
【贺钧铭肯定要参加,你还没生孩子,自由自在,记得把老婆带上啊。】
大家的话题和注意力就会顺利转移到贺钧铭身上,讨论他和尤雅结婚多少年了,怎么还不要孩子。
当年的同学,只不过先有了孩子,都像前辈一样加入催生行列,每次都把贺钧铭弄得心情焦虑,还非得带着这种焦虑的情绪来参加今晚的聚会。
尤雅只陪他参加过两次,大概是厌烦了被男同学们调侃“真羡慕贺钧铭”,也害怕了被已经当妈的女同学们催生“还是得趁着年轻生孩子,恢复得好”。
老同学们一看贺钧铭一个人走进来,**起来,“哎,又押错了!”“哈哈,今晚的酒钱,输的掏钱包啊。”
贺钧铭挂起外套,随手拿起一杯热水喝了几口。
“你们真无聊,又拿我老婆来不来打赌吗?她工作太忙,公司刚起步呢,哪有这个闲工夫,一天到晚陪你们吃喝玩乐?”
“什么刚起步啊,你老婆的公司做的挺好啊,我女儿喜欢看漫画嘛,经常提起你老婆公司的作品,最近不是还有一部拍电视剧了,多厉害啊。”
两名老同学围过来,递了一杯红酒给贺钧铭:“来试试吧,我挑的。”
贺钧铭接过红酒,得意一笑,纠正道:“他们公司是发展的不错,出了好几部爆款,最近刚刚达成战略合作,有好几部要拍电视剧了。”
几名男同学尴尬一笑,表面上奉承附和“厉害厉害”“比我知道的还厉害啊”,心中各有吐槽。
有人暗暗嘲笑贺钧铭炫耀老婆的事业,有人觉得贺钧铭没本事只能沾老婆的光。
真要说贺钧铭有什么比他们这些老同学厉害的,不就是找了个又漂亮又事业有成的老婆?靠着老婆的吸金能力,这几年又是住高档小区,又是换新车的
可惜啊,结婚这些年了,也没见生孩子。
老同学们摸准了贺钧铭的弱点,集中火力反击起来。
“有个这样的老婆,出门在外就是一张名片,去哪里都好办事啊。不像我家那口子,就知道做家务带孩子,这不,我出来见见老同学,她送完孩子补习班就在家打扫了。”
“你媳妇挺好啊,还知道做家务,我家那个就喜欢打扮,也喜欢给女儿打扮,跟她们母女两出门啊,人家都以为我是她们雇佣的保镖呢。”
“哎,你们孩子都还小,我们孩子都能看他老婆公司出品的漫画了,人家还不打算要孩子,多轻松啊。”
贺钧铭喝着酒听着,时不时应付一句,尴尬地陪笑着,心里一根根的刺扎满了。
他当然想要孩子,他都30好几了,结婚也好些年了。
大学同学里面,除了那些还没结婚的,还有几个单身主义的,但凡结婚了的人都生了孩子,有的都准备三胎了。
他害怕被人说三道四,更怕单位同事奇怪的眼神,嘲笑的窃窃私语,他们说“是不是生不出来啊”“谁知道是不想生,还是不能生呢”,贺钧铭全都听见了。
人家的老婆贤良淑德,人家的老婆生了一胎又追二胎三胎,人家的老婆安守本分给丈夫带孩子,自己的老婆呢?
加班的时候比在家多,贺钧铭总是第一个回家的人,迎接他的永远都是空寂的家和冰冷的饭桌。
偶尔他想跟尤雅重温恋爱的甜蜜,特地去她公司等她下班,最后也是在办公室两碗方便面凑合过去。
他们多久没有手牵手散步,多久没有一起去电影院一起下馆子,贺钧铭都记不清楚了。
他甚至快要记不起来,他们以前甜蜜幸福的感觉。
他常常安慰自己,这就是“有得有失”,尤雅刚成立工作室的时候,合作的主笔、编剧只有几个人,许星愿是当中最优秀的。
尤雅带着他们几个人打造出了一个爆款作品,接着吸纳人才,举办新星比赛,打造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通过了那几年的积累沉淀,顺利成立了【绮光漫画娱乐有限公司】,尤雅对运作公司、打造爆款作品和捕捉市场,越来越上手,生意越做越火。
公司里的人越来越喜欢在贺钧铭面前提起“你老婆”,第一次见面的人会脱口而出“你就是尤总的老公啊”“你老婆公司的作品很不错”。
以至于公司有商业聚会的时候,领导对合作方介绍他,都会直接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财务经理,他老婆更有名,是【绮光漫画】的老总。”
贺钧铭有时候都懒得掏出自己的名片了,因为别人都替他递出了最优质的那张名片——优秀的女强人老婆。
他贺钧铭是什么人,哪个名牌大学毕业,从事财务工作多少年,在本职工作上做的多出色,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在一片热闹的调侃中,听着老同学们的牢骚,贺钧铭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叫了代驾,在后座闭着眼睛听深夜电台播放的音乐。
一首老歌,是他和尤雅刚谈恋爱时常听的。
贺钧铭记得,那时候尤雅喜欢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亲昵又激动地描述公司的发展蓝图。
“我将来一定要做出最棒的国漫,我们中国的漫画能崛起的,我们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底蕴,有那么丰富的城市特色,那么多素材能给我们的老师们创作。”
“是是是,理想总是美好又有点遥远的,不过努努力,还是能抓住一点泡影的。”
贺钧铭从小就是个“实在人”,热衷于精打细算,要把每一件事的可行性、风险都算得精准,从来不相信张口就来的大饼。
尤雅生气地推开他,抱怨道:“你这人一点不积极不乐观,还老是打击别人的积极性。”
贺钧铭一直觉得尤雅太理想化,但是那时候他特别愿意把尤雅介绍给老同学、朋友和亲戚,他喜欢听亲友们夸奖尤雅。
夸她有理想,夸她长得好看,夸她有气质,夸她嘴巴甜会说话,夸他有眼光,夸他有福气。
那时候尤雅这张优质的女友名片,贺钧铭恨不得派送给全世界,让所有人知道,这么优秀的女孩,是他的。
“先生,您的家到了,汽车帮您停在这里,您自己能上楼吗?”代驾关掉了音乐,回头喊醒贺钧铭。
“家?”
贺钧铭睁开眼,惨淡一笑:“老婆忙得不着家,家里也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和哭闹声,像家吗?”
贺钧铭想要亮出来的名片,不仅仅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妻子,他还需要一位能够保住他脸面尊严的妻子,一位能够给他带来别人眼中美满完整家庭的妻子。
没有孩子的家庭算不上完整美满,他和尤雅这段婚姻中缺少了孩子,就像是一件完美艺术品出现了漏洞,所有人都想从这个漏洞里窥探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