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被这样影绰的梦和头痛困扰,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算下来,好像就是从夏油杰被五条悟杀掉之后。
希音有时候会想, 她果然不该在最后去看他那一眼的, 什么都改变不了,反倒徒生困扰——就像被某种怨念纠缠一样。
挥开无益的思绪,她到了高专, 接待过两个三年级的学生,被硝子造访。
硝子看着她, 挑了下眉毛, 问:“又没睡好?”
“最近看你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的样子。”
希音半认真地同她道:“是啊,总会做恶梦,然后也头痛,你那边有能够解决困扰的药吗?”
硝子说:“当然有了,不过药只能治标……你要是真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看了, 还是说是心病呢?”
希音皱着眉头说:“总觉得在发生什么很糟糕又没法阻止的事。”
“是预感?”
硝子歪了下脑袋,“咒术师的话, 不论是灵感还是预感, 都比普通人更强些,这可是有实验数据支撑的……所以你的忧心可能也不是无地放失,说来听听?”
希音沉默了会儿,道:“和杰有关,我总觉得他的事还没结束, 也许还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
硝子实在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希音的烦恼应该和五条悟有关系才对,他们这段理不清剪还乱的关系……最近听说还为了宿傩容器的事吵了一架。
她想了想,小心道:“你就是思虑太重, 没休息好,才会这样想吧?”
顿了顿,又说:“话说回来,五条把杰安置去了哪……你去看一眼,也许会更安心点。”
那天,五条悟找了五条本家的人处理夏油杰的身后事,希音全程没有关注。
在希音看来,夏油杰已经死了,没有他的思想和灵魂,留下的尸体就只是没有意义的烂肉而已。
所以她也不知道五条悟最终把他安置到了哪里。
此时她却有些意动,想去看一眼。
可想起还要特地问五条悟,她就下意识的有些排斥,认为就算去看了,也完全不会改善情况。
我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低下头思索,脑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是违背束缚的惩罚已经来了吗?
因为我已经打心底里决定不去饯行和父亲的,那个约定了。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她久违地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大野家,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从本家寄来的信。
起码有两三年,没人给她寄过信了。
怀抱着有些微妙的心情,拆开那封被装在没有任何标记的信件,她在阅读信的内容之前,先看向最后的署名。
那是,大野知子。
她微微闭眼,良久之后,才从记忆深处翻找出一张苍老的妇人面孔。
信只写了一页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些流于书面的关心之语,占据重要篇幅的,却是一两百字的‘真言’。
大野知子在信里这样说——‘如果有想不通的事,或者不能解开的困扰,不妨试试念诵真言,也许能够得到启示。’
这种语焉不详的说法,听起来简直像是个带着不详意味的恶作剧,说不定念了这段真言,才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
希音带着些玩味如此想着,却举着那张信纸,真的诵念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在最后一个章节结束之后,她仿佛听到了一声空灵的脆响,脑中清明不少。
她于是继续默诵了几次,觉得数天来一直纠缠她的头痛似乎也不翼而飞了。
啊,看来我真是太不关心大野家了。
她如此想着,把这张信纸好好收了起来,当即决定回本家一趟。
阔别数年之久的大野家,同她上一次造访几乎没有区别。
她的侍女笙兰依旧是那副干练清爽的模样,她比希音大几岁,但还做少女打扮,似乎还没有嫁人。
希音虽不怎么关心她的处境,见此也不免过问一句,“你千万不要为了我,拘束自己不去经营自己的生活,有必要的话……”
笙兰有些惊讶,随后笑着道:“我当然要奉献一生侍奉作当主您的,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您才是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希音于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她这些年的尽心侍奉确实省了希音许多麻烦,让她能安枕无忧地做个甩手掌柜。
但她这的奉献,与其说是为了希音,倒不如说是为了大野家的当主,希音并不会因此生出歉疚之情。
约定俗成,家族传统,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
“知子夫人近来可好?”
她也不绕圈子,听笙兰说了些家中近况之后,就直接了当地问向此行目的。
笙兰略想了想,道:“想来是好的,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协。”
她也很了解希音,知道她不会没有原因地关心一个几乎从不见面没有交集的家族老妇。
“您要去拜访她吗?”
“是。”希音点了点头。
笙兰没再多问些什么,随手招来一个女孩,吩咐道:“去找须薇来,如果她不在,叫美和子来也行。”
须薇是知子的女儿,美和子就完全是个陌生名字了。
笙兰非常体贴地向希音解释了道:“美和子已经九岁多了,你上次来的时候,须薇才刚生产呢,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希音沉默不言,笙兰却叹息着感慨了一句,“您还是和当初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呢。”
美和子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看得出来颇受宠爱,性格和相貌都相当俏皮可爱,又不至于惹人厌烦。
笙兰和她聊了两句,指了指希音道:“这是我们的当主大人,她想看看你的奶奶,那就麻烦美和子你带她去一趟吧。”
美和子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了希音几眼,眼中满是好奇,“当主大人是和蔼的人吗?”
笙兰不由失笑,“当然是了。”
‘和蔼’的当主并不擅长应付的美和子这种自来熟,小太阳一样的类型,一路上只听着小女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非常沉默。
希音实在不喜欢大野家,连带着也无法喜爱大野家的人们——虽然他们同气同根,起码在她面前既可亲又可爱。
美和子很少遇到希音这种不愿意搭理她的类型,但这倒是没妨碍到她对她心生好感。
在到达和子的居室时,丢下一句,“我很喜欢当主大人,愿意为您效力,您完全不像太奶奶说的那样,是可怕的人呢。”才蹦蹦跳跳地进去房间通传去了。
‘可怕的人’眉梢微动,安静地站在外面等待。
不久之后,可爱的美和子领她进了房间。
大野知子已经是□□十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腰背佝偻,花白的发丝在脑后挽起,看人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
众所周知,咒力有强化□□的作用,因此咒术师就算老了,也通常保有强健的体魄,比如咒术界的高层,也比如禅院当主直毗人。
所以知子就算有一定量的咒力,大抵也是称不上咒术师的。
这位几乎可以算是普通人的老妇人细细打量了希音几眼,颤巍巍地行了礼,“谢谢您愿意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是有什么事呢?”
希音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任她动作并不阻拦,行礼过后也任她自己直起身体,并不上前搀扶,显得非常冷淡。
直到这时,才问候寒暄了两句,然后提起她寄给自己的信。
“您是为了那封信才来找我的,‘真言’有帮上您吗?”
知子如此问道,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主大人离家太久了,年轻人都像您这样,离开家了就不肯回来……要过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到底还是家里好呢。”
这老妇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倒是奇异地和她还不满十岁的重孙女重叠了。
“可我想,当主您就算声名颇佳,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前代家主去世得早,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告诉您。”
知子说:“我是家里的老人,现在也没有几个比我大的还活在世上了……当然有义务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您了。”
希音笑了一下,道:“您说我名声好……难为您在家里深居浅出,还这样关心我的消息。”
“我虽然老了,耳朵又不好使,但也知道您一直很平顺,没出什么事情……”
知子有些含糊地说:“我想您毕竟是个女孩,不能和您的父亲……前代家主相提并论的,想必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原来如此,声名颇佳的意思就是没把恶名传回本家的耳朵里。
指没有作恶到传到本家耳朵里去。
……说来也是,父亲确实是相当可怕的咒术师呢。
希音有些恍惚地想,可是父亲究竟做过些什么,才能被称之为可怕呢?
她不太想得起来了,回忆着往事,眼前突然闪过的,是母亲里奈的影子,再接着就是父亲临终前的样子了。
最后画面突转,变成还是稚童的自己——咒术师会招致不幸,咒力和术式都是如此。
‘她’微微笑着,冰冷而笃定地说。
希音又同知子聊了会儿,可惜并没有从她嘴中知道些别的信息。
知子只知道那段真言会对她有帮助,其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深问过几句之后,她明显变得不自在起来,看得出完全不想和希音谈论这些。
希音于是就向她告辞了。
她本来打算待个半天就回东京,现在倒是觉得自己因为太排斥本家,以至于对本家了解太少……几乎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很应该仔细想一想了。
笙兰得知她决定多留几天,连忙给她整理房间,务必要让难得留宿在家的当主住得更安妥舒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