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嘲笑他:“你做得到吗?”

“可以,没问题,能行的。”

白发的咒术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轻松些,更‘五条悟’些,“虽然很难,但我会做到。”

“你呢,你打算如何?”

五条悟轻声问她,希音并不回答,只望向了眼侧前方的位置。

班主任夜蛾正向这里走来。

她很不想看到夜蛾对着她那张,欲言又止,莫名愧疚的脸,于是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那之后的日常还是和平静得像死水一样,让人觉得窒息。

希音决定留在高专,可现在向夜蛾申请继续做祓除诅咒的工作实在显得反复无常,况且以他爱操心的个性,考虑她现在的状态,八成会拒绝她的申请。

夏油杰叛变得相当彻底,可比起责怪和失望,夜蛾对这个前得意门生的情感更接近于遗憾愧疚,现在已经完全移情到她身上来了。

于是她只能和硝子一起做救助伤员,另外做些文书相关的工作。

日子过得平常安逸,每天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偏偏没有重心,于是便显得格外无聊起来。

一月初,东京的天空飘起雪花,这是新年以来的第一场雪。

留在高专的几个学生凑在一起吃了顿火锅,还去请已经毕业的几个学长学姐,可惜到最后只有歌姬有空过来。

最后凑在一起六七个人,吃了顿还算热闹的饭。

“五条不在真是太好了!”

歌姬举起啤酒,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不然火锅就没这么好吃了。”

熟悉五条悟的人,都会觉得这家伙棘手且让人头痛,可真会讨厌他的很少——可歌姬绝对是发自内心地讨厌他。

“别这么说嘛。”硝子吨吨吨灌下去小半瓶啤酒,仿佛在喝汽水。

她抹了把嘴,说:“五条也很辛苦,成天忙得要死,我们几个能凑在一起聚餐也要感谢他的辛勤付出。”

“这次,好像有三四天没看到他了吧?”

希音回道:“他已经有一星期没回来了。”

歌姬挑了下眉,嘲讽道:“那家伙不是开发出长距离超高速移动的术了吗,嘁,超得意啊,突然就冒出来炫耀给我看了。”

是的,她又被五条悟救了一次,然后成功加深了对他的厌恶程度——这大概也是只有最强咒术师能顺理成章办到的事吧。

“对那家伙来说,祓除诅咒不是超简单的嘛,咻得一下出现在任务地点,然后用术式……”

歌姬比了个打抢的手势,“来那么几下,管它是三级还是特级,三两下就被解决了,然后他再咻一下地走掉,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嘛!”

醉酒有时候是种心情,她虽然喝的不多,但长期积累的情绪和压力还是让她‘醉’了。

歌姬拍着桌子,怒道:“可恶啊,怎么会有他那种人,好像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提醒别人有多弱一样……我明明也很努力,超拼了啊!”

说完,她居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几个学弟们觉得尴尬,反正饭也吃饱了,纷纷找了借口回宿舍去了。

硝子拍了下歌姬的肩膀,龇牙笑道:“其实五条的术也没你想的那么好用,得先确定好路线,而且要确定中间不能有阻隔物,太长距离,不管怎样还是有风险的,所以他也很少用的啦。”

歌姬耸了下肩膀,还是不肯起来。

希音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歌姬非常努力,大家都在看在眼里。在我看来,歌姬前辈是值得钦佩,具备我没有的勇气,很优秀的咒术师哦。”

她从胳膊里抬起头来,红着眼扁着嘴说:“骗我的吧?”

“我哪有值得佩服的地方,就像那个混蛋说的那样,我超弱啊,又爱哭鼻子,是个不像样的家伙。”

讨厌五条悟是表,厌憎无力软弱的自己才是真实吗?

希音轻声安慰她:“确实,歌姬前辈不算很有天赋。可正因此,不肯放弃一直在努力的你,才让人钦佩啊。”

她认真安慰时,总是能打动人心的。

歌姬用含着泪水的目光打量着她,像是确认了什么,露出感动释然的表情来。

她跳起来,猛地把希音抱进怀里,蹭着她的脸说:“最喜欢你了,希音,别担心……

虽然杰走了,那个混蛋,走了就走了,不什么好伤心的!”

“希音你的话,值得,不,绝对会遇到更好的人!”

“就算万一,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了,那也没关系,虽然我很弱,但绝对会努力保护好可爱的学妹,我保证!”

硝子看了她两眼,啧啧称奇:“前辈是真喝醉了呀,有点菜哦,啤酒而已。”

可爱努力的女孩子,普通平凡的咒术师。

希音想起灰原雄,再接着,数张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

正是这样的人,像基石般,构成普通的、不完美的世界。

有人决心守护这样的世界,为此牺牲努力,哪怕不为人所知,不被理解也不被歌颂。

也有人决心颠覆这样的世界,创造理想中更美好,更值得守护的新世界。

分明向往着相同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也并无不同。

菜吃得差不多了,汤汁也渐渐冷掉。

硝子和希音扶着还有点不清醒的歌姬回去宿舍,希音洗过澡,坐在**用笔记本看电影。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放在床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打开看了眼,是五条悟发来的私信:我回来啦!

听说你们晚上聚餐吃火锅?好过分啊,专挑我不在的时候……我现在还饿着呢,你那边有东西吃吗?

希音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看电影。

这些天,五条悟隔三岔五就会发私信给她,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不理他还发个没完。

希音觉得他实在是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杰走了,她的恋情也结束了。

谁还要理前男友留下来的猫,给他顺毛喂食呢?

偏偏搞不清楚状况的野猫还在烦人,过了会儿,私信提示音又响起来了。

希音不耐烦地扫了一眼。

‘好过分,又不理我!’

‘不过我猜到了,你们不会记得留东西给我吃,我没让监督直接载我回高专,是在外面吃过大餐才回来的!’

配合他的话,这家伙像个赌气的小孩似得,在群里发一堆高级料理店的照片,角落里还能窥到无奈陪他一起,坐在桌子角落的监督尴尬的脸。

这家伙是高专的人气担当,刚聚过餐,除了‘醉酒’躺下的歌姬之外,别人都很给面子地回了信息。

大多是嘲笑他大半夜跑去一个人吃大餐的,

多半是些表情包,嘲笑这家伙不得不一个人享受火锅料理的。

这个揽下重担却几乎成为群嘲对象的家伙,果然没有同情的必要。

‘不要那么冷淡,你还没睡吧?’

‘我回来啦,好几天不见,你也有点同期爱嘛,难道完全没想我的吗?’

‘不会吧,不会吧!来看我一眼嘛,我就在宿舍楼下哦~’

猫猫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和抚慰,索性开始撒泼打滚起来。

‘怎么这样,这么绝情的吗?’

最后,他委委屈屈地说:‘好吧,我回去了,抓紧时间睡一会,说不定没过几小时,又要被人打电话叫去任务了~’

真是,烦人到不行啊。

希音微妙地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他委屈撒娇,在地上打滚的样子了,她有些看不下去电影了,于是起身打算倒杯水喝。

路过窗边时,她停了一下,向楼下望去。

雪还在下,比起白日时好像更大了些。

高专宿舍楼下有盏三四米高的路灯,投射出暖黄的光线,让光晕里的雪也被染上金黄的色泽。

倚在电线杆上仰头向上看的白发DK像是笃定她会向下看一眼,迎着她的目光,龇牙露出灿烂明亮的笑容。

雪纷纷扬扬,飘落人间,拂过尘世,唯独不能沾染他的身畔。

就算这样黑暗冷寂的夜晚,用俯瞰的角度去看,六眼的神子依旧优越独立,璀璨辉目。

“希音,新年快乐!”

他仰着头脸,用嘴型无声地说着,然后手插进兜里,迈着微带雀跃的步子,吹着口哨回去宿舍了。

难以分辨缘由,看着五条悟的背影,希音心如乱麻,无法平静。

她拉上窗帘,坐回**,试图理清自己的想法。

万事万物,俱在下沉。

人类也是如此,纯净无染地诞生人世,然后一直接受污染和压力,这些

自诞生后,就一直在接受‘污染’责任和压力,这些统统加重了灵魂的质量,使他们像雪花一般,下坠着,落到地上去。

而五条悟……那个人,会是例外吗?这个注定要承载,常人无法相像重量的家伙。

希音着迷地想着,用手捂住头脸,癫狂般地笑了起来。

她失力般地躺倒在**,激**的情绪中,晦暗的紫色瞳孔里逐渐亮起光来。

“我是个糟糕的家伙……不过这有什么办法,人总是要原谅自己,成全自己的啊。”

她低声细语,“没有乐趣我何必活着,追逐乐趣才是我的本能啊。”

她看中夏油杰,是因为笃定他能带来非同一般的乐趣。

事实证明确是如此,他果然给了她一段接近完美,有始有终的恋情。

既然如此,早就预料到了终局,如今的她,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狼狈颓废呢?

“当然是因为品尝过甘甜,无聊和平淡已经没法取悦满足我了呀。”

她自言自语着给出答案,“什么‘爱’,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我确实由衷地喜爱着杰君,因为他给了我,非同一般的乐趣啊!”

品尝过汁水丰沛,甘甜浓郁的美味,才会对平实无华,普通乏味的日常失去兴趣。

希音支着头笑到浑身无力,心想,对硝子而言,烟酒是乐子,可以派遣生活中的无趣和压力,可对她而言,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她永远需要更甜美、更刺激的奖励。

“杰,认识你真是我的不幸……不,同样也是我的幸运啊,我是绝对不会后悔,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她睁大眼看着天花板,轻声道:“正因为和你相恋,看着你如何一步步……我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满足呀。”

正因为此,你‘成熟’之后,我才如此失落怅然。

唯有美丽外壳的母亲,为美色和权势着迷的直哉,懦弱又不甘现状的菊乃,从丧家之犬变成孤狼的甚尔……

“没有遇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他们还算有趣,能用来打发一下无聊时光。”

平庸努力的人们,拥有力量,却不足够挣脱宿命枷锁的咒术师们,这些平凡、努力、可爱的人们啊。

“我不讨厌你们……甚至也感激你们的存在,但他们无法带来乐趣,不足以成为我的猎物。”

她怅然叹息,“杰,正因为遇到你,对我来说,游戏的难度突然被拔高到一个新层次了呢。”

“每个人都有他能力的极限,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和你相恋的‘游戏’,还要多亏你足够怜爱我,没和我计较,才总算留下性命呢。追逐更刺激有趣的游戏,一旦行差踏错,说不定死得骨头都不剩……最糟糕的结果,不光是自己,没准还要拖累身后的家族。”

“大野家的族人,虽然无趣无聊得很,但也有相当努力地过着平凡安分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该被我这不负责任的继承人拖累吧。”

魔女苦恼纠结地皱起眉头,啃咬起自己的手指头来。

话语和神情间虽然痛苦挣扎,她的神色和眼瞳中,又分明透露出无可救药的疯狂和兴奋。

果然,没过多久,希音就做好决定了。

“果然没办法呢。”

她放下手,喃喃道:“不让我好好玩,我就快活不下去了……人果然是只能先满足自己,才能考虑责任义务的自私物种啊。”

那就这样,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