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石像高举圣殿正堂, 石像人身鱼尾,触手怒卷向四面八方,双手对接腹前, 阖目面向前方。

前方供台上, 一只烤盘泛看莹莹油光。

岩村期嫌恶地拿开空盘。

这座供幸神像的朝圣堂只有百祭长与圣子可自由通行, 侍从若想近身,需向两者求来贴身佩戴的饰物作为通行许可, 否则自有无名之力相阻。

岩村朔十分警惕, 确认四周无可疑人士, 方才上前两步, 在神像前俯首扣头, 双手撑在右数第六根触手尖端,握住其中一只眼球拧动。

“咔哒”

供台向前滑行,露出延伸向下的阶梯。

悠仁抱猫远远跟在岩村朔身后, 小悟只要贴着他的肌肤就会很乖,好在悠仁的卫衣领口够大, 再塞一个猫头也不会勒脖子。长长的台阶走到尽头,黑水淹没至小臂。悠仁如坠梦中, 他藏在阴影里,见岩村朔涉水行至中心。

十来只人形石雕虬结在一起, 困成一扎向上延伸的尸堆。一双双惨白手臂高高捧起,腐尸之上遍生青苔。它们所捧之物是一截章鱼怪的尾须, 触手上的眼睛大张着,在黑暗里四处窥视。好几次, 悠仁明确感觉到它的注视。

更可怕的是,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窥视,竟未生出丁点惊惶。反倒是自身过度的淡定, 使他恐惧不已。

在岩村朔将血滴上断须之后,触手上的眼睛一个个闭合。

与此同时,口袋里通讯器疯狂震动。悠仁闪身石阶下方,咒力附着在手指表面,五指黏在石阶背面,平和无波的水面与他只余寸许。小悟歪头端详自己的倒映,悠仁腰腹微痒,是白猫的尾巴轻轻扫了两下。

……五条老师,当猫当得真投入啊。

有五条老师在身边,悠仁很难品尝到真正的害怕,他思维发散着,忽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则‘社畜最想成为什么’的调查,调查结果高居第一的是猫,第二的是女子高中生。

现在五条老师两全其美了。

真厉害啊,我也想变猫。乱七八糟的遐想中,精神逐渐放松下来,悠仁听到石阶上方传来脚步声,脚步离头顶渐远,然后是地门沉重的拖拉声。

“小悟,我要下水了,你先爬上去。”

“喵。”

白猫挣动着挤出领口,轻灵跃上台阶正面。悠仁松手落入水中,黑水很浅,他移出石阶背面站起身,水面堪堪与膝盖平齐。那截断须上的血尤未干,有几只眼球还睁着,肆无忌惮地凝视悠仁。

悠仁想了想,咬破食指将自己‘血’滴在上面。

果然没用。

“朝圣堂的结界不排斥圣子,按理说圣子的血应该有用。”悠仁摸着下巴苦思冥想,道:“难道因为义骸的缘故?我的肉身不在这里,只能想办法从岩村那里搞点血了。”

白猫端坐石阶之上,苍蓝猫瞳盯着苦恼的悠仁,若有所思。

离开朝圣堂时差点被发现,幸好小悟警觉地拿屁股墩撞了一下悠仁的胸膛,悠仁藏在石柱后躲过行向正殿的侍从。

“圣侍为什么要从外面选?我们不可以吗。”

“唉,百祭长说圣子大人性洁,不喜亲近污垢之人,只能再筛选纯净之体侍奉。”

“按照教义,圣侍成年后就会成为圣子的妻子,圣子挑一点也无可厚非。”

路过侍从叽叽喳喳,悠仁突然胸口一痛,白猫仰头怒目而视。

“……”悠仁好无语,岩村朔编排他就算了,怎么自家的猫还要挠他:“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听他们瞎说,跟我没有关系!好了好了,我明天就改教义……今晚就改!”

再让她们说下去,悠仁要被挠死了。领队仿佛感应了圣子的难处,回头瞪一眼碎嘴的男男女女,厉声道:“都把嘴巴闭好,圣意也是谁都可以揣摩的。”

没错!

“况且,圣子是神的人,他的一切都属于神,容不得你们冒犯,都给我把不该有的心思掐死了!真闹出事情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姐姐,你更狠。悠仁已经不敢低头看猫了,他抬头望天,天空湛蓝无垠,毛玻璃一般的结界闭合了。果然,是笼罩整座岛的结界将外界隔绝,悠仁摸出口袋里的通讯器,几十条迟来的未读信息,最早那条是在登岛日发来的,太宰治询问一切是否顺利。

悠仁将岛上情况简略说明,连同屏蔽信号的古怪结界。他怕结界突然闭合,信息都是一段一段地编辑发送。

“圣子,您在这里干什么?”

悠仁面不改色将通讯器放入胸前口袋,转身见一个祭司打扮的人向他行礼。

“我们家的猫饿了,来看看供台上还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可以,这个回答很圣子了。祭司脸抽了一下,道:“圣子,大家正四处找您。圣侍们到了,请您为她们洗礼。”

洗礼仪式只能在岛边举行,未经洗礼的外人污浊不堪,没有资格踏足神圣的岛屿。悠仁到时其他人全都就位,两个女孩儿身穿白无垢站在祭台中心,悠仁一见这装束就知不好,果然猫又挠了他两下。

两个圣侍的个子还不到悠仁胸口,他想起那句‘成年后是圣子的妻子’,强烈的不舒服感堵上喉咙,这教派的毁灭刻不容缓。后面还得想个办法将这两个孩子救出去,岩村朔真会给他找事情。抱着这种想法,悠仁在其他人作准备工作时悄悄打量停在岛边的船,那艘船没有罗盘,不知船长靠什么分辨方向。

他打量船只时,几只人面生鳃,发似海草,体表粼粼生光的生物围在船只附近,也在打量悠仁。

“圣子。”岩村朔捧来造型奇特的木盆,人身鱼尾的怪物触手围成半圆,盛满细腻的白沙。他看悠仁好奇,道:“那些是船夫,专门为我们掌陀,供我驱使。”

他在最后说的不是我们,是我。会好心给悠仁解释,不过是自信于自身集权罢了。

悠仁故作不服,挑眉道:“难道我不能驱使他们吗?”

“您当然能,但不是现在。”岩村朔避开这点锋芒,将引路沙递向悠仁,道:“以后我会教您如何驱使,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些祭司轮番给悠仁恶补了各种祭祀礼仪,洗礼仪式便是其中之一。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念出的每一段祈祷词都在灵魂敲出闷响。后来悠仁表面念词,背地里放空,尽量不去在意自己念的是什么。

洗礼仪式十分简单,圣子只需要将白沙洒在地面,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引导圣侍踩着白沙行至朝圣堂,向神像叩拜。

接过引路沙,悠仁走到两名圣侍正前方,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时,脑中轰然一炸,差点脱口而出“咲乐”。

咲乐眼睛一亮,又将神色都藏在白无垢的兜帽之下。

龙头战争救下的孩子后来都被织田作之助收养了,悠仁每个月坚持给他们寄一笔生活费。织田作之助刚开始不愿意,渐渐地被悠仁说服。

‘人是我们两个救下来的,不能只让你自己负责。听说你在写小说,以后说不定会请你帮我写几本书,这就当是提前支给你的稿费。’

后来悠仁真的请织田作之助写过几本短篇推理,织田作之助自认水平有限,悠仁倒还挺爱看,并且还推荐给了身边的人。织田作之助某次上交任务汇报时,在太宰治办公桌上看见了自己的小说。从此微妙地,劳动获得了认可。

悠仁捏着白沙的手平而稳,半点看不出内心的着急。

“彼往行者,度引来身。”他嘴巴念着,内心却道:‘蔷薇花茶,半糖去冰。’

“净体初念,神意加身。”

‘生气伏黑,凉拌海胆。’

他撒一路,念一路,两个孩子赤脚踩着白沙,身后百祭双手交叠胸前,掌心合在两肩,垂首相随在后。

唱祷词又臭又长,悠仁快要想不出吃食了,在心里默数五条猫猫。在他数了五百只五条猫猫时,距离石造圣殿还有一半距离。

白沙落地,悠仁正要念词,突然察觉某种危险,跟在脚边的小悟发出一声示警似的低沉猫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悠仁喝道:“爬下!”他扑过去将两个孩子藏在身下,热浪冲倒树木,滚滚硝烟遮蔽所有人视线。

悠仁抬起头,白猫蹲坐在他身前,三人一猫周围形成直径十米的真空地带,将黑烟与热浪尽数隔绝。

表扬似的摸了摸猫头,悠仁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咲乐,还有你,叫什名字?”

“奈奈。”

两个孩子被爆炸声吓到了,所幸没有受伤。

咲乐下意识扑进悠仁怀里,奈奈看看咲乐,又看看悠仁,满眼戒备。悠仁牵着奈奈的袖子,道:“好,奈奈,咲乐。能请你们照顾一下我的猫吗?我必须去查看一下情况。没关系,他很乖的。”

对着猫,奈奈放松了一点警惕。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悠仁冲白猫眨了一下眼睛,口型说道:“拜托啦,悟。”转身冲向爆炸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