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完毕,小仓库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如果凶手是想通过朋友圈,向特定的对象示威,那么,现在时间都过去三个月了,怎么没有人对此做出反应呢?”偶然有点困扰地说。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做出反应?”黎叔不客气地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江队长手下的侦查员,足足调查了三个月。我们能想到的,他们肯定也能想到。换句话说,他们不知道的,我们这样的编外人员又怎么能查得出来?”偶然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他们查不到,不代表我们查不到!”黎叔瞪起眼睛,没好气地说,“很多隐藏在暗处的线索,以警方的立场未必能看得到,你别看不起编外人员的身份,其实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有些事情,剑走偏锋反而迎刃而解。否则按你的思路,他们破不了的案子,我们又何必费时费力地接过来呢?”
偶然被训得低下头,不吱声了。
“爹,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尤舞上来打圆场,笑嘻嘻地问黎叔。
黎叔拍拍偶然的肩膀,镇定自若地部署起来:“小普,你拿着这张纸条去证物室,把刘爱凤的手机提出来,仔细排查她的微信好友。”
“排查什么,怎么排查呀?”普希金从来没破过案,不禁一头雾水。
“查好友的聊天记录、朋友圈的新鲜事,尤其是案发后情绪有明显起伏的人……”偶然不是个情绪化的人,被黎叔训了之后,很快就自己调整过来,认真地提示普希金。
“对,就查小偶说的这些,”黎叔补充道,“嗯,你去服装厂附近找个黑网吧,当作你的办公地点。”
“好嘞!”一听见“网吧”二字,普希金立刻精神满满。
黎叔继续分配任务:“小偶和小舞,你们两个混进刘爱凤工作的服装厂,以打工者的身份,重点探听刘爱凤生前,尤其是临死前的一段时间,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言行举止。记住,一定要暗中探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你们两个最好装成不认识的样子。对了,小普建个微信群吧,你们有什么进展随时向我汇报,就这样,行动吧。”
“爹,那您干什么呀?”尤舞关心地问。
“我负责领导和指挥你们呀!”黎叔歪着脖子,理所当然地说。
……
当天下午,位于市区东郊的某服装厂,来了一男一女两名新员工。
女员工名叫尤舞,留着齐眉爆炸头,上身穿粉红色的运动外套,下身一条黑底白点短裙,脚上踩一双恨天高的松糕鞋;男员工名叫偶然,头发染得金黄,上身穿印有骷髅头的绿色T恤,下身穿红色窄腿裤,裤腰上还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铁链。
两名员工提交的简历上,都是初中文化程度,厂房负责招工的人,例行公事地问了两人几句,就把尤舞分到缝纫车间,偶然则被分到面料车间。
偶然很意外,他没想到进工厂当工人,居然这么简单。
对于私人的小加工厂,招工难是普遍忧患。对于有经验的熟练工,工厂要想办法用合适的工资留住人,而对于没有技术的菜鸟,厂房的策略往往简单粗暴,只要不缺胳膊少腿,通常来者不拒,先进厂试用个把月,试用期基本没有工资,没有任何福利,仅包吃住,爱干就干,不爱干就走人,对于劳动密集型的工厂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脏活累活。
进厂不到一个小时,尤舞就已经坐到流水线上,在老师傅的监督下,笨拙地将第一条衣领车到衣服上了;与此同时,在服装厂的大门口,偶然正从卡车上扛下一大卷面料,脚步跌撞地往面料仓库走,边走边暗暗骂道:“刚进来就开始压榨,资本家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
晚上六点,工厂下工了,工人一乌泱地涌出车间,奔向食堂。
偶然扛了一下午面料,腰酸背痛,但还是咬牙强撑着站起来,对面料仓库的管理员说:“张师傅,您累了吧,不然我帮您去打饭?”
“哦,好,谢谢。”张双喜坐在一堆面料上,有气无力地应道。
十来分钟后,偶然拿着两盒饭菜走回来,客气地说:“张师傅,我以后就跟着您混了,还请您多多关照,这顿饭我请您。”
张双喜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偶然,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客气了。”
偶然爽朗地笑笑,边拆饭盒边说:“张师傅,我看您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张双喜苦笑了两声,摆摆手说:“没什么,咱们吃饭吧。”
……
大食堂里,人头攒动,尤舞已经和一群年轻的小姑娘混熟了,聊得热火朝天。
“哎呀,你们都用苹果啊,太有钱了!”尤舞一脸单纯地看着女工们人手一台的苹果,掏出自己的小米手机,“我加一下你们的微信吧!”
“咱们缝纫车间有个群,所有人都在里面,我把你拉进来!”一个小姐妹热心地说。
一番操作,尤舞进了“城东织女群”。
尤舞逐一加群里的人好友,还边加边核实身份:“丁小毛是你对吧……牛小郞是车间里唯一的男缝纫工对吗……这个聂小倩是谁?卖面膜的?……哈哈,八仙女一定是你……咦,苹果是谁?”
当尤舞问到一个名叫“苹果”的人时,餐桌上安静下来。
一个小姐妹凑到尤舞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个人你就不用加了,你也加不上。”
“为什么?”尤舞好奇地问。
“因为她死了。”小姐妹故意做出一副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
“死了?”尤舞更好奇了,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怎么回事儿?”
“这件事儿说来就奇了,唉,我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免得半夜睡不着觉。”又一个小姐妹插话,还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要是再不告诉我,我可真要好奇得睡不着觉了。”尤舞急得直跺脚。
“好好好,告诉你,不过睡不着觉可别怪我们,事情是这样的……”几个缝纫女工不再故作玄虚,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给尤舞讲起那宗古怪的命案。
尤舞听得一惊一乍。
就在大伙儿讲得眉飞色舞的时候,身后的一张餐桌上传来一阵咳嗽声,那咳嗽声仿佛会传染,缝纫女工们突然也咳嗽起来,而且她们咳嗽完了,就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尤舞下意识地扭过头,只见不远处的餐桌上,一个高挑的女工正侧目看过来,那女工是缝纫工的组长孙晓霞,下午车衣领的时候,尤舞就发现这是个狠角色,对待工人十分苛刻严厉,此时她目光冰冷,似乎在传达一种警告的气息。
缝纫女工的计件成果和质量评估,都由孙晓霞说了算,被瞪了之后,女工们都老老实实埋头吃饭了,尤舞也缩了缩脖子,不作声了。
……
时间一晃过去了数天,偶然每天殷勤地给张双喜打饭,并利用吃饭时间想办法跟他聊天,尤舞则跟缝纫车间的女工打成一片,见缝插针地询问和刘爱凤命案有关的事情。
然而,两人并没有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编外小组的微信群里,充满郁闷的气氛。
偶然:看来刘爱凤的死,真是把张双喜打击得不轻,连话都没力气说了,我以前追女朋友都没这么热情,可他倒好,宁愿自己坐那儿唉声叹气,也不肯多看我一眼了,三天了,他跟我说的话还不超过十句!
尤舞:缝纫车间的组长张晓霞,管得太严了,连吃饭都不让大声说话,这哪里是打工?简直是蹲监狱!我从早到晚被她骂,你们说,她是不是更年期早发啊?要不是为了隐藏身份,我真想扁她一顿。
普希金:我按照偶然哥的办法,把刘爱凤的微信好友都查过了,她平时很少和人聊天,她的微信好友也没什么异常,这些人每天就发些鸡汤啊、孩子啊、卖面膜啊、P过的自拍啊……人类真是无聊透顶。
三人不约而同地呼唤:黎叔,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隔了很久,黎叔才回道:我现在信号不好,只能简单说几句——小偶,酒后吐真言;尤舞,制造机会赢得孙晓霞的信任;普希金,你不是黑客吗?
然后,黎叔就再也没有动静了,三个年轻人只能自己揣摩。
当天晚饭时间,偶然给张双喜打饭的时候,买了两瓶二锅头,几杯酒下肚,张双喜的脸微微红了,暗淡的双眼也不禁潮湿了……
“张师傅,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偶然声音轻柔,一脸关切地问道。
“唉,这都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在偶然和酒精的双重夹攻之下,张双喜深深锁起来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尤舞则对着黎叔的那条微信思索了一个小时,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抄起手机,给武校的几个学生打了个电话。
当天夜里,孙晓霞离开车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孙晓霞不住工厂宿舍,而是租住在厂外,出租房和工厂之间,要经过一条偏僻的小路,刚踏进小路没多久,孙晓霞就警觉地四下张望起来,因为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谁?”孙晓霞紧张地回头质问。
黑暗中,闪出一个高大壮士的身影,借着一抹惨淡的月光,孙晓霞清楚地看到,对方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刀子。
“打劫啊!”孙晓霞本能地拔腿就跑,可她没跑两步就瘫坐在地,因为在小路的前方,也闪出一个黑黢黢的高大人影。
两个高大的人影,像两尊死神,狞笑着朝孙晓霞靠近过来。
“别,别伤害我,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孩子还在吃奶,我不能死啊,求你们,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孙晓霞跪倒在地,崩溃地哀求道。
然而,对方根本无视她的祈求,锋利的匕首朝着她的脖颈,高高地举起。
“住手!”
就在匕首即将刺破孙晓霞的咽喉时,一记清脆的女声响起,随之,黑暗中多出了一个英子飒爽的身影。
孙晓霞已经吓傻了,模糊的泪眼之中,她只看到那个又瘦又小的女生,手脚利落,身形灵活,像一阵疾风般跳跃在两个大汉中间,拳拳有声,凌空飞脚,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侠!
虽然双拳难敌四脚,搏斗过程中,女中难免挨了几拳几脚,吓得孙晓霞失声惊呼,但那女生却像不怕疼一样,被打到了连吭也不吭一声,反而借力打力,将两名大汉逼得节节后退。
一番激烈打斗后,两名大汉丢下匕首,撂下一句“算你狠”,撒腿落荒而逃。
女生这才一瘸一拐地朝孙晓霞走来,孙晓霞也认出,这个勇敢救下自己的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车间新来的缝纫工,尤舞。
“孙姐,你没事儿吧?”尤舞不顾自己鼻子流着血,一脸关心地扶起孙晓霞。
“我没事,想不到小舞你的身手这么好,可是……你不是住在工厂宿舍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孙晓霞虽然惊恐,话语中却透露着一丝狐疑。
“刘姐,我是特意跟着你出来的,”尤舞大咧咧地举起一个东西,“你把钱包落车间里了。”
孙晓霞眼中的疑惑消除了,只剩下浓浓的感激,她不由分说地抓住尤舞的胳膊:“你受伤了,走,我带你去诊所看看。”
尤舞乖乖地跟着孙晓霞,还不忘偷偷掏出手机,给自己的两名武校学生发微信:我让你们两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居然给我打真的,分明是伺机报复!等我忙完了,找你俩算账!
……
黑网吧里,空气中充斥着脚臭味和网游的厮杀声。
只有角落的位置,一片死寂,普希金坐在那里,头发凌乱,睁着一双快要被眼屎糊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他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代码。
而在那台快要被泡面盒子和零食包装淹没的机箱上,则通过数据线,连接着刘爱凤的那只手机……
……
几天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黎叔终于出现了,他在微信群里说:大家都调查得差不多了吧?晚上到服装厂附近的某饭馆碰个头。
晚上八点,刑侦大队编外一队四名成员,在小饭馆的包厢里集合。
菜还没吃两口,尤舞就迫不及待地说:“爹,我听您的话,赢得了孙晓霞的信任,她现在认了我当干妹妹。”
“你分明是骗取了人家的信任。”偶然已经听说尤舞让武校的学生“拦路抢劫”,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他对这种手段十分不认同。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尤舞兴致很高,不受偶然的影响,美滋滋地说,“有一天晚上加班的时候,孙晓霞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和刘爱凤有关的!”
“什么秘密?”黎叔饶有兴致地问。
“她说,刘爱凤临死前,曾有一些很奇怪的举动,”尤舞严肃起来,语气低沉地说,“那些天,刘爱凤上班的时候总是走神,简单的领子都车错了好几次,人也心不在焉的,跟她说话她也总像听不见似的。有一天晚班的时候,孙晓霞看到刘爱凤偷偷溜到厂房后面烧纸,还一边烧一边哭着发抖。孙晓霞和刘爱凤是好姐妹,她很关心刘爱凤,但刘爱凤却哭着哀求孙晓霞,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哪怕就算将来她死了,也要孙晓霞守口如瓶。不久之后,刘爱凤真的死了,孙晓霞心里很矛盾,但出于姐妹情谊,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警察,只是她心里一直很压抑,对待工人也难免就更没好脸色了。”
“没想到刘晓霞也被嘱咐了这些话!”偶然深吸一口气,激动地说,“实不相瞒,我在刘爱凤的丈夫张双喜口中,也套出了差不多的说辞。那天我陪张双喜喝酒,借着酒劲儿,张双喜告诉我,刘爱凤死前的一段时间,经常会夜里做噩梦,还喊出‘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之类的话,同样,刘爱凤也逼着张双喜发誓,绝对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否则她做鬼都不会原谅张双喜。张双喜一直对老婆言听计从,听刘爱凤说得这么严重,也就没有将这些事告诉警方了。”
黎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沉吟道:“看起来,刘爱凤对于自己的死亡,似乎早就有所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