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公安局也像其他行政事业单位一样大规模组织学习“科学发展观与和谐社会理论”,政治处还扬言要以科为单位抽查学习结果,并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全员考试,不合格者当年所有晋职晋级都冻结。

事关福利大事,再忙的业务也只好让位了。马莎中队本来还有几个案子在查,也只好停下来。全中队天天按点上下班,在局里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就是吹牛聊天,打打小牌,悠闲得紧。刑警们起早贪黑惯了,猛一闲下来不太舒服,都骂那些政工部门吃饱撑的折磨人。这样过了两三天后,大家就已经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这样的节奏,看来就惰性来说,人类其实与猪的差别不大。只有马莎眼看整个士气就松懈下来,干着急没办法,只好祈祷一不要被抽查,二这周快些过去。

这天上班前,马莎觉得有点不自在,究竟是什么她没时间深究。到了办公室,有人通风报信说刑警支队有两个中队被抽查,他们中队逃过一劫。马莎松了口气,开始玩“斗地主”。

游戏一开始马莎和对家就打得顺风顺水,几乎每局都好牌在手,转眼就玩到第三轮了,两个电脑对手第一局还没有打过10,赢多了也就没意思了,马莎渐渐就开了小差,回头去分析上午出门前为什么觉得不自在。

她按照习惯,像电影倒片一样,一格一格地往回回忆,看是哪个细节出了问题。

到了吃早餐这一格时,马莎停了下来。这就是她觉得不自在的地方,因为侍候早餐的不是刘嫂而是钟嫂。

马莎家里的两个保姆,钟嫂最初是来侍候月子的,带孩子很有经验,马莎就把她留了下来;刘嫂则是朋友老家的亲戚,做得一手好饭菜,一日三餐本来都是她分内的事。

是谁让她们自己调换分工的?再想想,似乎已经好几天了,自己平时忙,难道爸妈也没留意?钟嫂改做饭还可以包涵,刘嫂带孩子能带好吗?

她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爸妈的早锻炼该结束了,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老爸接的,马莎提出自己的疑问,老爸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一会儿打到书房吧,可能保姆在旁。马莎等了一阵,再拨书房电话,这回接起来的是老妈。老妈神秘地说,我本来早想就跟你说的,是你爸拦着不让说,怕你忙。马莎嗔怪地说,哎呀妈呀,我再忙也是一家之主呀,家里大小事情不管还得了。

老妈压低了嗓门说:“那个刘嫂,她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是听她自己说的,说她哥哥家的两个女儿失踪了。当初是她把两个侄女儿带来深海的,现在哥嫂都跟她要人呢,刘嫂急得一晚上一晚上地哭,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做饭了。我们很同情她,想将就几天再跟你们说。”

马莎语气放严肃了:“妈,以后这种事情您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知道你们好心,但社会是复杂的,且不说刘嫂说的是真是假,保姆跟咱们吃住在一起,她们有什么事都可能会给咱家带来影响,您明白我说的话吗?”

老妈有点不高兴了,嘟哝着说:“你那么说好像我和你爸是两个老废物似的,其实我们正在多侧面了解情况呢,只不过刘嫂这两天心情很差,她什么也不肯说。”

马莎也怕吓坏老妈,就换了副口气说:“我就知道,我老妈是老革命,跟一般退休老人可不一样,任何可疑之处都逃不过两双老革命的眼睛的,是吗?”哄得老妈息怒了,马莎又交代这两天两老尽量不要同时外出,要特别留意有什么人上门或是家附近有没有闲人在转悠。

放下电话,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给向昆仑挂了一个,向昆仑听了也有点紧张,问马莎要不要和管理处打个招呼。他的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近两年深海市就发生了两起别墅住宅家人引狼入室抢劫杀人案,其中一桩灭门案连一个8个月大的孩子都没放过。

家里这两个保姆都是熟人的同乡,当初试用时向昆仑亲自去过她们的老家考查过的,觉得都还算忠厚人家才留了下来,工资较一般保姆要高一倍,且逢年过节都有红包,平时也经常送些小礼物,意在使她们安守本分,不至于见财起意动歪脑筋。眼下刘嫂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做主人的不闻不问说不过去,但要怎么帮她呢?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马莎越想心头越沉重,好容易时钟到点,她就下楼取了车一溜烟往家里开去。

进入小区后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找了个借口到管理处去了一趟,和管理处主任说着话时她可以看到另一间屋子有两个管理员正坐在监控屏幕前,虽说他们也喝茶聊天,总算坚守岗位。这个小区的很多角落都装了监控镜头,如果管理员们都尽忠职守,有可疑人员应该很快被发现。

马莎心里稍稍安定,觉得这一趟还是必要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有两个外人。

这样想着她又多了个心眼,没走正门,而打算绕到后门也就是游泳池那个小门上去。走近了,突然听到“扑哧”一声,她的两耳立刻竖了起来,脚步也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又是“扑哧”一声,这次尾音拖长了一点,好像是压抑的哭泣。马莎伏下身子,一点一点靠过去,终于看清了,果然是刘嫂趴在一块假山石上哭呢,大概怕心动屋里的人,她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捂不住时才漏出声。

马莎没有惊动她,悄悄地绕回前门进了家。

当天吃完晚饭后,爸妈推着外孙去散步了,钟嫂在厨房收拾,马莎把刘嫂叫到书房,问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嫂吓得惊慌失措,以为主人知道了饭碗怕是保不住了。马莎让她别怕,照实说就行。

刘嫂当然知道马莎是干什么的,见马莎和颜悦色,心头突然升起巨大的希望,她突然双膝一曲,跪在马莎面前:“马科长(她其实不太清楚马莎的官职,不过她的概念中当官起码要是科长),你救救我们吧,要不我哥嫂不来索命我也没脸活下去了。”平时她们都按向昆仑教的叫她“夫人”,对她的无师自通的称呼马莎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一个比她年纪还大的人跪在她面前她可不大笑得起来。

“刘嫂,刘嫂,你这是干吗,都是家里人,有话好好说呵。”她把刘嫂搀起来。

刘嫂“呜呜”哭了,也不敢放开了哭,还是诉说缘由要紧:“马科长,我的两个侄女不见了,她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在富吉的工厂打工,三天前,在工厂的老乡给我打电话,说那两个妹佗已经两天没上班了,也没请假,问是不是跑到我这里来了。”她看了马莎一眼,小心说道:“她们是说过要来我这里看看,我从来都不让她们来的,这里是主人家,又不是我家,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我忙打电话回老家问她们是不是嫌累偷跑回去了,这下我哥嫂也知道她们不见了,天天打电话跟我要人,这下子埃几(奶奶)也知道了,家里吵翻了天,都怪我没看好她们。她们有手有脚有脑袋,深海又这么大,我怎么能看得住她们哟。”刘嫂说着说着又哀哀哭起来,边哭边从衣袋里拿出一串东西来,说:“哥嫂的意思好像我把她们丢在工厂就不管了,谁说我不管了,上个月去市场买菜,路边有卖这种玻璃手链,我还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串。她们说宿舍的姐妹都说好看,让我再帮买一些。我心眼就动了一下,工厂年轻妹仔多,我多买了几条,想通过她们去卖一卖试试看。”马莎一看,她所说的“玻璃”手链其实就是假水晶,五颜六色的,花花绿绿不值什么钱。

马莎说:“刘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弄清一些情况,如果发生了刑事案件我们就按刑事案件的办法走,如果她们贪玩出走也可以通过登报纸打广告的方式请她们及时跟家里人联系,总有办法的,别着急呵。”

马莎的镇定鼓舞了刘嫂,她唰唰两把擦干了眼泪,等着马莎提问。

马莎一一问清那两女孩最后被人见到的时间和地点,事前有没有接过电话或是与什么人有接触,她们那天是以什么理由从工厂出走的,她们经常和什么人在一起玩。那个工厂有很多刘嫂的老乡,所以虽然她没在那里打过工,但工厂的情况也了解不少。问完了这些,马莎基本可以判断那两女孩被拐卖了。但她没把这个判断告诉刘嫂,只让她明天到工厂去一趟,与工厂联合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那一年,沿海城市出了不少类似案件,为数不少的少女少妇被骗被拐,去向多数都是被卖到山区给年纪较大的光棍解决婚姻问题;另有一部分被卖**集团控制,不论怎样处境都很悲惨。受害女性的数量是如此惊人,以致有位社会学家在计算农村流动人口时将这些受害女性计入从城市倒流回农村的人口中。在省公安厅的协调下,几个沿海城市都在酝酿着开展一次大的打击行动。

市里也成立了政法委书记任主任的“打击拐卖人口办公室”,成员有民政、计生、司法等部门,也从刑警支队抽调了人马。刘嫂他们报案以后,打拐办准备接手这个案子。后来打拐办不知从谁那里听说这个案子是跟马莎家里的保姆有关,就希望借用马莎。支队当然不同意,说与其借人,还不如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办呢。政法委书记本就是前公安局长调任的,对马莎多少听说过,没费多少周折,这个案子就交给了马莎中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