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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医在给马有贵把完脉之后,小声将银珠叫到了堂屋。

怎么样?银珠说。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他还在外面走了一圈呢?怎么会这样?银珠望着老中医。马有贵在吐了一大口血之后,就处于了昏迷状态。银珠从马有贵的脸上看到了她从前的几个男人临死前的色彩,可是她还是希望老中医能给她一个安慰的说法。

老中医捋了捋胡子,瞅着银珠,欲言又止。

银珠从老中医的欲言又止里得到了答案。

老中医说,事已至此,你早点帮他准备后事吧。没多久前马有贵到我那里拿药,我还给他把过脉,他应能撑到今年夏秋之交,是否回来之后受过什么惊吓?

惊吓?银珠说。银珠摇了摇头。

老中医说,我这里带来了一点人参,你煎汤喂他服下,看看他有什么话要交待罢。老中医说着拿出一小节人参,然后摇了摇头,离开了纸货铺。老中医在离开纸货铺时,看见了坐在门洞里糊着纸货的玻璃。马有贵的病危,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那么专心地糊着纸马。老中医的目光在玻璃的背影上游离不定,然后在一声叹息里悄然离去。对于马有贵的突然的病变,老中医束手无策,而且不知就里。

马有贵在喝下了人参汤之后,慢慢地醒了过来。马有贵醒来后说了一个字:药!

药?银珠不解地问马有贵。

马有贵微微睁开眼,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银珠,然后又微微地闭上了眼。他的脸色黄得像蜡。银珠看见了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挂在深秋的枝头。马有贵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他马有贵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玻璃克死的命运,这让他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感到无限悲凉的同时,也为银珠深深地担忧起来。他觉得很遗憾,他没能在死之前把玻璃毒死。马有贵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慢慢地沁了出来。银珠拿手抹去马有贵眼角的泪,银珠也感受到了马有贵的悲伤与不舍。

你没事的。老中医都说了,你只要静养,会慢慢好起来的。银珠用无力的话语来劝慰马有贵。

我要走了。马有贵睁开了眼,他眼里的光开始渐渐暗淡。像一盏在风中飘摇的煤油灯。我不放心你。我去过算命先生那里,你应该知道,玻璃……你不要说了。银珠说,你好好休息吧,说话伤神。

不,我要说。马有贵说,我要说,反正我就要死了,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银珠知道马有贵要说什么。银珠从马有贵的眼里看到了一条盘踞的毒蛇,毒蛇已奄奄一息了,可是它随时还会向敌人发出致命地一击。银珠不想听马有贵把话说下去。

你好好休息吧。银珠这样说时,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玻璃还坐在阴影里,慢慢地糊着她的纸货。玻璃无辜的身影,让银珠感到一种比失去马有贵还要深沉的悲伤。

药!马有贵看着走出了房间的银珠,他几乎是绝望地喊出了这个字。

什么药?银珠回过头来,她觉得这样对待马有贵有些过分。

玻璃这时抬起了头,她糊完了一匹白纸马。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她仿佛看见了自己骑着白纸马在云彩中飞翔,云彩也有着梨花的清香。

我知道什么药。玻璃说着站了起来。玻璃的脸上还浮动着迷人的笑:对不起,爸爸。玻璃像梦一样飘到了奄奄一息的马有贵的面前。您是找枕头后面的那包药吧,是我偷偷吃了。甜甜地,真好吃。玻璃说着还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那毒药的滋味。

你吃了?马有贵那死灰色的脸上顿时有了精神,他那已像一盏飘摇欲灭的灯一样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又被这个绝好的消息注入了无限的能量,他眼里逼射出两点精亮的光芒。马有贵一下子从**坐了起来:你把它吃了?马有贵压抑着他脸上的狂喜。吃了就吃了吧,也没什么,只是今后吃什么东西,要对爸爸妈妈说一声。

马有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想到玻璃自己会把毒药偷吃了,真是老天开了眼啊。马有贵努力想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可是银珠还是从的神色中觉出了不安。

什么药?你让玻璃吃了什么药?银珠追问马有贵。

马有贵说,我向一个江湖郎中买的药,说是能治咳嗽的。玻璃吃了就吃了吧,不要责怪孩子了。马有贵躲躲闪闪游离不定的目光让银珠疑窦重生。可是马有贵,这个被老中医判了死刑的人,在听说了玻璃已吃下毒药的消息之后,感觉病一下子全好了。他下了床,他对银珠说他的肚子饿,他说他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

你这是怎么了?银珠对于马有贵的病情突然的好转,感到惴惴不安。可是马有贵叫肚子饿,说他想吃荷包蛋煮面条。满腹疑惑的银珠只好去厨房为马有贵煮面条。

马有贵看着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的玻璃,他的内心盈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可是他在得意之余,又对玻璃生起了一些怜悯,他想,这孩子也是无辜的,于是马有贵在内心祈求着上苍的谅解。

玻璃你过来,你过爸爸这边来。胜利者马有贵向玻璃伸出了友谊之手,马有贵将玻璃搂在了怀里,他轻轻地抚摸着玻璃的头发,在那一瞬间,马有贵感到了淡淡的失落。马有贵于是将玻璃更紧地搂在了怀里:不要怪爸爸心狠手毒。马有贵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拥抱着玻璃。玻璃瘦弱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形同虚无。马有贵默默地抱着玻璃,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飘忽,一切都是像梦一样的不真实。马有贵把目光转向了窗台上伏着一只猫,猫的眼里也充满着无限的悲哀。马有贵以为他读懂了猫眼中的悲哀,以为猫眼里的悲哀是因为即将莫名其妙死去的玻璃,马有贵不知道猫眼里的悲哀是因为他而盈满。

银珠下好面条,看到了马有贵抱着玻璃泪光盈盈地一幕,她的鼻子一酸,两颗晶亮的泪像坠落的珍珠。吃面条时,马有贵夹起了他碗中的荷包蛋,却将蛋夹给了玻璃。银珠说:你吃你的,玻璃的碗里也有。

马有贵说:让孩子多吃点吧。

马有贵看着玻璃吃完了他夹过去的鸡蛋,于是内心就平静了下来。他想他总算是为玻璃做过一些事情的了,这个荷包蛋就是例子。再说了,虽说他是想用这毒药来毒死玻璃,可最终是玻璃自己偷吃了毒药,也怨不了谁。这样想时,马有贵就觉得心情真正的放松了。于是他心情畅快地吃完了一大碗面条,余下的事就简单了,他只要慢慢地等待玻璃体内的毒药产生作用,等待着玻璃的生命像一朵被掐断的花蕾一样来不及开放就慢慢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