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惯常一起开黑的兄弟过生日,一群人浩浩****地从饭馆转战到清吧。

施玉洁以前并未来过这种地方,但想来叫一声“清”的地方,总归不坏。

门口空地投射着一块光影,写着两句话。待走近了,施玉洁看出那是海子的诗。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后两句不知是不是因为字数多了投到地上效果不好,所以并未呈现。

施玉洁其实更喜欢没显示的那后两句:“和你的心上人,走在路上。”

倒是有趣,一个本该夜间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地方,却在门口写着,“要看看太阳”。

进到店内,不是施玉洁想象中的那种灯红酒绿、浮生乱象,恰与之相反,是一种静谧的安宁。

正中央有个小舞台,一个长相乖巧的女生正唱着一首很温柔的歌。围绕着舞台是四下散开的桌椅,这儿三三两两围着几人,那儿独自坐着一个。

场面倒挺和谐,挺出人意料。

很快寻了空位坐下,有两个男生大概是这儿的熟客,和服务员打过招呼后很快就选好了酒水。

施玉洁从洗手间出来,刚回到座位旁,寿星就走过来推着她往舞台去:“早听说咱们施爷天籁之音,今儿给哥们亮一嗓子。”

施玉洁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人家有驻唱啊!这是干什么?”

“说是新玩法,每晚抽一个座位号,被抽中的那个人,要唱一首歌。”寿星边说边把施玉洁推上舞台:“咱施爷就入乡随俗,来一首呗。”

不待施玉洁反应,她人就已经被推到舞台上了,正欲赶忙下台,熟悉的前奏已传来。

得,还把她成名曲都给整出来了。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有着最巨大的身影/鱼虾在身侧穿行/也有飞鸟在背上停……”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施玉洁踩着她稳稳的八厘米高跟,下场。

这种谢幕的感觉挺爽,现在只需要高傲地走到自己的座位,那么那些一路目送的眼光就会渐渐散去。

习惯了,习惯了。

突然脚底一滑,施玉洁毫不怀疑自己要表演原地劈叉了。

虽有舞蹈功底,劈个叉不在话下,只是,在酒吧地板上劈叉?

说时迟那时快,有只手稳稳地扶在了施玉洁腰上,然后像拔萝卜那样把她给提溜了起来。

成,半路杀出个英雄救美的。

“谢谢。”施玉洁站稳了赶忙道谢。

刚才电光石火之间,还想好了公关策略,现下没用上,倒是遇上了老套的英雄救美情节。

“嗯。”

那人也是不客气,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回:“没事”、“不用谢”之类的吗?

“施爷,你没事吧。”

“脚没扭着吧?”

很快围上来几个同伴,关切的问着。

“没事,过去坐吧。”

施玉洁望着已经走开的那人的背影,总觉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里打过照面。

“刚才谁给我点的歌呀?”施玉洁坐下,想起这个关键问题,是哪个小机灵鬼连她的成名曲都知道。

众人皆摇头,然后有一人问:“不是你自己点的吗?”

施玉洁一愣,她刚上台就开始唱了,哪来时间点歌啊。

“打扰一下。”服务员端来一杯牛奶。

“我们没点呀。”寿星开口道。

施玉洁心想,这清吧还真是包罗万象,连热牛奶都有得卖。

“老板送的,说给这位姑娘压压惊。”服务员把牛奶放到施玉洁面前桌上。

“给我的?压惊?”施玉洁自己没觉得哪受惊了,莫不是刚才差点摔了那遭?那这老板倒是挺好,很在乎生意呀,还一直暗中观察着清吧里的所有动静。

“你们老板人呢?”有人开口问。

“老板刚走。”服务员笑着说,“你们慢用。”

施玉洁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插曲,大三课业很重,虽然她也没想拿什么好成绩,但肯定是要稳住不挂科的。

终于熬到几门专业课考完,寝室合计着要去放松一下,就去常去的那家KTV。

经过1018包厢门口的时候,施玉洁突然想到,那天清吧扶她的那人不就是在这间包厢见过的后面进来的那个吗?

施玉洁还无意中注意到,那人扶她的右手上有很长一道疤痕,贯穿整个手背。

一道伤,一个故事。

施玉洁不自觉摸了摸手腕上带的镯子。

后来再见到他,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书店。

施玉洁是陪寝室长去的,下决心专心搞科研的寝室长要考研,出来买些参考书。

看着那些大块头参考书只觉头疼的施玉洁,和寝室长说了声,就走开了。

漫无目的闲逛,畅销书、古典名著、毒鸡汤,一列列看过去,施玉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学书籍那块,正准备打转回去找寝室长,脚步却是一顿,施玉洁看到那个人正往书架里还书。

施玉洁下意识后退几步,缩到一旁的书架后。

见他走远了,施玉洁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出他刚看的那本书,凭借她仅有的一点外语水平,只能知道这大概是一本外科手术相关的专业书,其余的完全看不懂了。

所以,他是个医生?

第二次去清吧,是施玉洁提议的,有个哥们找了女朋友,大家伙想热闹一下。

“施爷这是上次唱嗨了?”有人开玩笑。

“滚球,我是觉得那氛围还不错。”施玉洁回。

但至于究竟为什么想再去那,施玉洁自己也没想清楚。

快到店门口,见侧边暗处站着两人,依稀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随哥,真的谢谢你,我本来只敢预支半年薪水,你这直接给了我两年的,我保证我以后好好工作。”

“没事,赶紧回去吧。”

然后就见一人离开,一人进到店内。

施玉洁也随同伴进入店中,寻了空位坐下,而后有人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就这些。”

“好的,稍等。”

施玉洁正在参与寝室群里面集体欺负寝室长的日常活动,听到声音只觉有些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怎么原来不是医生,是这家清吧的工作人员?

隔壁桌突然闹腾起来。

“老板呢,老板在哪?这么难喝的酒也敢卖!”醉醺醺的男子大呼小叫。

施玉洁注意到隔壁动静,抬眼望去。

而他则是走向那桌,开口:“我是。”

“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旁边有人解释。

“没事,给你们上点醒酒茶。”

施玉洁见他走去吧台,交谈了几句,然后端着两杯醒酒茶过来。

原来他是这家清吧的老板呀。

一个看外文原版医学书的酒吧老板。

有点意思。

后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施玉洁把自己打游戏的宝贵时间,换成了时不时去清吧坐坐,十次里大概有两三次能见到他。

倒是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长相乖巧的驻唱阿灵成了朋友,然后慢慢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陆随,清吧里的人都叫他一声“随哥”。

阿灵生日那天,施玉洁赴约。

席间见到了清吧里另外两个驻唱,还有几个服务员和酒保。

陆随是最后一个来的,正好坐在了施玉洁旁边。

火锅上来时,其中一人说:“等一下,我拍一张!”

结果duang的一下,手机掉锅里了。

那人急忙要去捞,施玉洁笑说:“等一下,我拍一张。”

话说太快,施玉洁真想把自己嘴巴缝上。

但已是来不及,众人皆笑。

施玉洁的眼角余光其实一直留意着身边人,他也笑了。

酒足饭饱,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施玉洁第一个中招:“我选真心话。”

“你喜欢的人在哪里?”阿灵笑问。

小样,平时没看出来啊,下套下得挺快,别人都是问“有没有喜欢的人”,她倒好,这话一出就是肯定她有喜欢的人呗。

也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施玉洁也放肆一回:“就在这里。”

“哎呦,该不会就是我吧?哈哈!”酒保笑道。

“去你的,心里没点数。”有人揶揄。

后来是他送她回学校。

到了校门口,施玉洁道谢。陆随点头示意,而后转身欲走。

施玉洁立马出口:“你……”

你知不知道,我刚说的那个人,是你。

话未及出口,便被打断。

陆随头都没回:“回去吧。”

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施玉洁正在化妆,准备待会儿去清吧坐坐。

“喂?”施玉洁问。

“我是陆随的妻子,我们见面谈谈,地址等会发你手机。”一个女声传来。

施玉洁未及反应,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绵长的“嘟”声里,施玉洁仿若听到脑中玻璃碎地的声音。

施玉洁自问尚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本不该和这陌生的人打交道,但她仍是没忍住。

是离学校不远的咖啡厅,不过和清吧倒是在相反的方向,想也知道,这大概不能称得上是一场光亮的会面。

被人家妻子约见,施玉洁感到好笑的同时,也在反省。

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往上扑,幸好她尚未表明,要不场面该是何其尴尬。

施玉洁没想到自己会见到一个穿着朴素、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

一坐下,施玉洁就开门见山:“您找我有什么事?”

“不急,你先听我讲个故事。”那个女人神情温柔地望着怀中孩子说道。

故事不长,但足以让施玉洁明了。

“所以算我求你,求你不要再去找他。”那个女人把孩子放到一旁的婴儿车里,走向施玉洁,而后突然俯身。

施玉洁见情况不对,立马扶她。若真是让她跪下去了,那可就真的是坐实了。

“不必为难,我也不愿。”施玉洁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她知道这些,又怎可能再去打扰。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寝室,后来施玉洁给父亲发了条短信。

“我去。”

在出国前两天,施玉洁还是去了一次清吧,不过只远远地望了几眼。

无疾而终。

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

那便离远些,再远些。

总会忘了。

总能忘了。

施玉洁记起一次寝室卧谈会时,大家聊起自己最向往什么样的爱情。

她想起有一次在拥挤的地铁二号线上,站在身边的是一对情侣,女孩子突然伸手在男孩子胸前一点,还说“葵花点穴手”,她本以为男生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多也就宠溺地笑笑,男孩子却说:“别闹,这么多人,快给我解开。”

那才是她期望的爱情。

一时冲动答应留学,修的还是自己以前死都不愿意学的金融。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每日醒来想到今日又该上什么课,交什么论文,便根本无心想其他的。

春去秋来,落花三载。

该回国了。

施玉洁拿出至那日后便一直关机的手机,开了机。这几年,她一直有给这个号码充话费,但再也没有用过。

“嘀嘀嘀”,手机一直作响。

施玉洁正欲细看,有人打来了电话,屏幕上陡然出现了三个字:他的妻。

铃声断掉又响起,反复数次,施玉洁终于接通。

“您好。”

“你的名字是叫玉洁吗?”那人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施玉洁只好答“是的”。

那人好似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您有什么事吗?”

“陆随开了两家分店。”

所以,这是报喜?

但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要她送什么开业红包之类的吧?

“恭喜。”施玉洁只好说。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个?”

我这不正在听吗?你倒是说呀。

“那两家店,一个叫寻玉,一个叫觅洁。”

施玉洁一震,寻玉觅洁,寻觅玉洁?

“几年前,是我骗了你,我和陆随不是夫妻。我的男友张历和陆随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陆随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张历去找他,碰巧遇上一个病患家属闹事,张历救了陆随。等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张历最后一面我都没能见上。我哭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医生和我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施玉洁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轻声地“嗯”。

“我就是我妈一个人抚养大的,从小没少受到欺负。我知道很苦,但这个孩子我得留下来。陆随知道我决定留下孩子的时候,他说,他来养。但其实那次事故中,陆随的右手受了很严重的伤,这辈子再也没法拿手术刀了。后来陆随接下了张历留下的酒吧烂摊子,陪我回老家办了婚礼,守着我把孩子生下来。”

说到后面,施玉洁已听到那人轻微的啜泣声了。

“是我逼陆随结婚的,我知道我妈的性格,若是我未婚生下孩子来,我妈她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后来我偶然发现了你的存在,有次我去清吧找陆随,我见你坐在角落,目光一直望着他。陆随他待我们娘俩不错,日子过得很好,我那个时候就想,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抢走他,陆随他这辈子就应该赔给我。”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接着说:“去年我妈病逝,这世上在乎我是不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会受委屈的人,走了。我在我妈葬礼后,告诉了陆随我找过你的事情,我和他提了离婚。那个时候,他正计划着开分店,清吧运营得很好,我根本无需操心,就能衣食无忧。我妈走后,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不该把陆随绑在身边,我们离了婚。后来我去分店,看到了店名,我就开始偶尔给你打电话,但总是关机,这一打就是一年。”

“那他……”施玉洁开口,但其实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明天的飞机,去C城。”那人似是长吸了一口气,而后郑重地说,“对不起。”

施玉洁一时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C城,靠海,昨日刚发现了鲸落。

他去那里,做什么?

好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施玉洁改了机票。

C城,海边。

有导游带队正在解说:“没错,就是那,发现了鲸落。”

施玉洁见导游手指向一个方向,她也跟着望过去,而后浑身一震。

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

视线汇聚,天光失色。

也不知是谁先动,两人距离逐渐靠近。

久别重逢的戏码,施玉洁也是第一次经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开玩笑:“陆老板,这是来踏勘新店吗?这回又准备取什么名字?”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