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吸取了上次仓库突然灯灭的教训,辛静于是选在了青天白日的星期四下午,带领寝室三人把要寄给红星小学的东西全部打包整理好。因晚上有一场新生杯辩论赛,辛静在还了仓库钥匙后,就打算去院辩论队办公室看看。

辛静刚走到生命科学学院门口,就见花坛那里蹲着一个小朋友,肉乎乎的小手举着一把小伞。

辛静怕他不小心摔下去,便走上前去:“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爸爸说了,不能和陌生人讲话。”小宝奶声奶气地回答。

防范意识倒还挺强。但他这样蹲着挺不安全的,辛静还是想哄着小朋友先从花坛边沿下来,便继续说:“那你爸爸呢?你先下来好不好,这样不安全。”

“我不可以下去,小叔叔说了,蚂蚁搬家是要下雨了,可是它们没有蜗牛的房子挡雨,我得在这里给它们打伞。”小宝固执地蹲着不动。

“那你下来,我帮你打伞好不好?”辛静只好顺着小朋友的思路来。

“那好吧。”小宝同意了辛静的提议,把伞递给了辛静,然后就着辛静扶他的手从花坛上下来,然后礼貌道谢:“谢谢姐姐。”

徐怀昔过来时就看到花坛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打着伞的那个正是自己的学生辛静,小的、站着的那个可不就是小宝。

“爸爸。”小宝喊道,“你快过来,我和姐姐在看蚂蚁搬家。”

“徐老师好。”辛静直起身来打招呼,没想到这原来是老徐的孩子呀。

“你好。”徐怀昔牵起小宝的手,“小宝,该回家了。”

小宝抬头望着辛静,郑重其事地说:“姐姐,小宝要回家了。伞给你,你要照顾好它们哦。”

辛静复又蹲下,和小宝平视:“小宝,蚂蚁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它们搬了家就淋不到雨啦,但是小宝没有伞就会淋雨的,淋了雨就容易生病,那蚂蚁知道了会难过的。”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过了伞,礼貌告别:“姐姐再见。”

徐怀昔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已经走远的辛静对小宝说道:“小宝,你不能叫人家姐姐。”

“为什么呢?爸爸。”小宝不明白,老师说过了,对比他大的女生都要叫姐姐的。

“你叫叔叔叫什么?”徐怀昔循循善诱。

“小叔叔呀。”小宝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以后会是你小叔叔的女朋友,那你该叫她什么?”徐怀昔自觉已经诱导得很清楚了,小宝肯定能明白。

“爸爸,我知道了。”小宝得意地说,“小姐姐!”

徐怀昔:我的教学生涯遇到了劲敌。

“学姐你来啦。”一个刚加入辩论队的大一新生跟辛静打招呼。

“论点都讨论好了吗?”辛静问。

“实惨,第一战就遇上法学院。”一个学弟嘀咕。

“是啊,这怎么打?”有人附和。

“我还从来不知道‘法学院’这个头衔就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呀。”辛静望了一眼几个垂头丧气的学弟学妹,觉得此刻很有必要说点什么来鼓舞士气:“我们可以输,但是也要是努力之后的输。如果拼尽全力后还是输了,那心服口服,下场再战、来年再战!你们知道什么叫‘生科院’吗,生科院就是生生不息、四子登科!”

“哈哈,凉凉总是这么妙语连珠!”张浩笑完立马恢复正经,安排进行赛前训练:“好了,大家赶紧队内赛一场,再熟悉一下辩词。”

比赛结束。

“都别哭丧着脸了,忘记了你们辛学姐说的了吗?咱们生科院,那就是生生不息、四子登科。这场不行,下场再战!”张浩安慰输了比赛的几个新队员。

“你们已经很努力了,刚加入辩论队是积累经验的时候,不要因为一场比赛的输赢就忘记了初衷,你们不是为了赢比赛才来的。”辛静拍了拍刚才被打压得最惨的三辩,继续说:“训练思维,提升口才,因为热爱,你们才站在这里。热爱是没有输赢的,只有坚持和放弃的差别。”

几个新队员闻言,目光瞬时坚定起来。

鸡汤灌得差不多了,辛静又开口:“我们当年是到四强的时候才对上法学院,说来说去,这次都是咱们队长点子背,没给你们选个好对手。”

因为有事没能到场的队长吴天,突然打了个喷嚏。

出了教室,辛静才发现下雨了,突然有些后悔没把小宝的伞给留着了。正想着要不要让宿舍的谁来江湖救急,就看到雨幕里有一人正朝她这里走来。

是徐师兄。

他回来了。

“天呀,我第一次见打一把黑伞都这么好看的。”

“重点是脸,他就算是举个扫帚你也会觉得好看。”

辛静听到一旁站着躲雨的两个女生的对话,也不觉多瞧上来人几眼,是挺好看的。

然后那个挺好看的人就走到了辛静面前,并未收伞,而是直接对她说:“过来。”

辛静是想矜持一下的,但是伞的**实在是太大……她挣扎了大概那么几秒钟,就选择了随着徐念泽踏入这雨夜中。

“徐师兄,你回来啦。”辛静觉得好像该开口说些什么,但话一出口,又觉得真是多余。

“刚到。”徐念泽就着辛静的步伐走路,可能是因着他在身边,所以她走得很是认真,一点不见平常蹦蹦跳跳的样子(其实是下雨限制了辛静的发挥)。

“那师兄你这是要去哪?”辛静其实是想说,我室友会来接我的,就不麻烦徐师兄了,但再一想,刚才钻到伞下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再提,未免矫情。

“送你回去。”

“师兄怎么知道我在这?”又没有联系过,难道是碰巧遇上了?

“纪坤说的。”

纪师兄啊,明白了,胡希!

辛静一脸了然地点头。

“这几天,没督促你复习英语六级。”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来找辛静,徐念泽抓紧做实验,昨晚更是通宵,这才把三天的实验压缩到了两天。

“我还是很自觉的。”

辛静每天都会抽时间复习,徐师兄给的资料上的笔记,她更是仔仔细细研究了三遍,然后便有了个大胆的推测:其实这些笔记根本不是徐师兄之前做题时候留下的,而是后来添加的——专门为了她而加上去的。

因为在阅读理解的每个题目旁边都针对该出题方向,研究了出题意图,给出了解题思路,甚至还把其他年份的典型原题都标示出来。而在资料最后两张空白页上,更是对近五年真题进行了总结,列出了今年可能考的热点问题,还附上了两个作文通用模板。

其实辛静很想开口问问徐念泽。

关于很多事,都想问一问,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怕自己想太多。

到寝室楼下,辛静正欲道谢。

“辛静,你还记得B市三中初三一班吗?”徐念泽握紧伞柄,终于问。

“初三?师兄,我初一下学期就转走了。”辛静答,又问,“怎么了吗?”

“上去吧。”徐念泽插兜的左手缓缓握紧。

之所以能顺利接到辛静,得益于纪坤的情报。

徐念泽是一处理完实验就急忙出发,刚到A大就收到了纪坤的消息。

[军师纪]:第二教学楼A105,速去。

发完消息,深藏功与名的纪坤淋着雨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后已是落汤鸡的纪月老:我也好想有人接啊,可我活生生把念泽拱手让人了……我怎么可以这么敬业!

看着辛静身影消失,徐念泽并未马上离开。

她果然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只是她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还可能是她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英雄史上最平淡的一笔。

徐念泽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是闯入他人生的唯一一抹亮色,虽只寥寥几笔,但已是浓墨重彩。

是执念让他这些年一直在找寻。

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感觉并不是喜欢,而是一种莫名的情愫。每当他感到迷茫困惑抑或难过泄气,她就会在脑海中出现。后来想得多了,她便以强悍不可割舍的力量盘踞心间。

那个时候,嘲笑和欺负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唯有她,是一道光。

后来,徐念泽明白了,可能这就叫,信仰。

高中、大学、研究生,在没有她的地方,他守着心中念想,年复一年。其实不缺女生示好,有大胆些的也曾投怀送抱,但他提不起一点兴趣,只觉得聒噪。世间女生于他而言,好像就变成了两类,一个是她,一个是其他。

再次见面,徐念泽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没有女生可以靠近自己,因为那个位置,一直只留给了她。

阳光、善良、美丽、温柔,气质、才情、胆识、智慧,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拿来形容她也远远不够。

她是那样的好。

所以她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他都记得就好。

徐念泽自梦中醒来,摁亮手机,清晨三点半。

他又梦到那些事了。

梦里第一个场景,是他和她的初见。

其实那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刚放学,他在收拾书包,前座两个男生突然围了过来,一个拿起他的笔盒,另一个抓起他的水杯。

“哟,新杯子不错啊!果然还是新的好,怪不得连爸爸都换新的。”其中一个说。

“那可不,一下子就是富家子弟了呢,咱们可比不了!”

“东西还我。”

“你还缺这些么?让你新爸爸给你买啊,哈哈!”一个边说边把水杯砸到了地上。

另一个附和:“你还稀罕这些?”说完也把笔盒丢在了地上。

他握紧拳头,一下子站起来。

“怎么,要打架?三好学生要打我啊,好怕怕!”那人边夸张地笑边往笔盒上踩了两脚。

他根本没想要动手,但对方已经先发制人,他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推得往后一倒,后排桌椅根本招架不住,呲啦刺耳的声音响起,他随着翻倒的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哄笑声四起。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羞不羞?”一个女声传来。

他看到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有一张可爱圆脸的女孩子,手拿拖把,威风凛凛地走过来,硬是插在了他和他们之间。

“你谁啊,要你管?”

“我是你爸爸!”说着,女孩还把拖把抬起来往地上使劲一砸,架势十足。

咕哝着好男不跟女斗,那两人散去,走前还骂“有病吧你”!

“就等着儿子给我买药呢!”拖把又是一砸。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小手,他并未递上自己的手,而是倔强地自己爬了起来。

“真没想到你们初三的还打架”,话说到这,她顿了下,接着说,“是被人打。”

见他根本不回答,而是低头捡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她又说:“你是摔傻了吗?也不知道和救命恩人说声‘谢谢’!”

“不用你管。”因为你也根本管不了。

“辛爷,你在哪呢?洗个拖把这么久!”教室外有人喊。

“诶,这就来!”她高声答,然后又望着他,“不说谢谢就不说呗,反正我又不是为了听这个才帮你的。”

待她走到门口,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是第一个出手帮我的人。

然后场景一换,到了一个路口。

那是离校门口不远的岔道上,此时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身穿校服的男孩女孩一个个行色匆匆,有的还小跑起来,但路边却有两个女孩站那儿没动。

他走近了,认出是她。

“你穿我的吧。”她脱下校服,递给旁边的女孩。

“那你怎么办?”那个女孩没接。

“你这周已经有一次没穿校服了,今天再被抓住,老班得请你家长了。”她说着话,就动手去解旁边女孩的上衣扣子。

她还真是爱多管闲事啊。

场景又是一换,这回是校内自行车停车棚。

天黑沉沉的似要下雨,他正准备取车回家,见她蹲在棚内角落里。

“哎呀,小乖乖,你怎么在这里呀?就要下雨了呢,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然后她起身,怀里抱着一只小猫。

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没让她发现自己。

她还真是什么都要管一管啊。

场景再一换,是距初中不远的新华书店。

他喜欢的作家出了新书,他想来看看封面。其实他的零花钱越来越多了,买多少本都是够的,但他一分都不想花。

他拿下那本书,正好对面也有人拿下了一本书,书和书之间就突然打开了一个通道,他看见了她。

“你把钱拿来买小说,还怎么去买树苗呀?”问话的是之前没穿校服的那个女孩。

“我去山上挖。”她喜滋滋地抱着几本书,乐呵呵地回答。

那时初中整修,新建了一个大花坛,还将光秃秃的后山也给整了整,不知道校长是不是在效仿国王用花种选继承人,反正就是下了个通知,全校学生都可以带花草树木来种。然后有的学生就搬来了家里的盆景,有的学生是撒下了花种,还有人种了果树。

看来她应该是找家里要了钱买树苗,后来又换成了买小说,或者,根本就是借着买树苗的幌子?

她还真是有趣啊,不知道她是要去哪个山上挖呢?

场景再一换,是初一的一个班级靠近走廊的窗子,他打那经过,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是辛爷我罩着的!”

只见她挡在一个女生面前。很熟悉的场景,像极了那天她挡在他身前。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保护别人的啊。

场景再换,就是老校门门口的新闻橱窗前。

他盯着贴有她照片的光荣榜,久久不肯离去。

梦到这里,也就醒了。

这些事都是关于她,但只有他记得了。

他拿过一旁的钱包,打开来,摸了摸一眼就能看到的透明格。那里放着一张照片,已经很久了。

而后又看向桌上那棵“树”,每天揪掉一片叶子,已经秃了不少。

这晚辛静也没有睡好,梦里颠来倒去的是初一下学期发生的那些事,是外婆走之前的那段日子。

因父母在外打拼,辛静从小就是外婆照看的。外婆教她善良勇敢、惩恶扬善,那时候,虽然辛静有时候用的方式可能不太对,但总体大方向还是把握住了的。

若不是她从学校车棚把流浪的小猫带回家,那么后来小猫也就不会被隔壁的大黄狗追着给撵到了树上而后哆哆嗦嗦不敢下来,那么外婆也就不会搭着桌子板凳,拿着小竹竿去引小猫下来。

外婆刚举起竹竿,还未碰到小猫,小猫就从树上猛地跳下来,正好扑到了外婆身上。外婆没能站稳,就摔到了地上。

外婆走了,B市一下子就变得空****的。

辛静那个时候开始怀疑,善良真的一直有用吗?勇敢就真的可以帮到别人吗?那善良的人自己呢?

再后来,辛静就跟着父母到了A市。

她仍旧善良,但害怕勇敢。

她开始小心翼翼,生怕身边的人因她受伤。

梦境与现实交杂,煎熬与思念并存。

辛静醒来,一抹脸上,冰凉凉的一片。

已经过去好些年了,之后的这些年里,辛静没了小时候的霸气,也从辛爷变成了阿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