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上水面的过程中，何小美的脸部逐渐变形成一块光滑的记忆金属合金，又慢慢转变成Eric的脸。
但是，她并没冲出去，而是在距离水面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因为她被赵子轩紧紧拉住了右手。
何小美的表情激动，这也许是30年来，她一直期盼的事。就好像一直在追逐着某个不可获得的梦想的孩子，某一天十分意外地实现了它。
何小美深情款款地望着赵子轩，面部变成了“花儿”，后脑勺却还是Eric的。她吸了下鼻子，骄傲地扬起眉毛。
“干嘛？又是30年前的那副忏悔样！知道吗？你来接我出狱的时候，如果不是这样一张臭脸，我也许还会跟你说上一两句话。”她一边说着，身体也变成了Eric的。
赵子轩一声不吭，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老式打火机。
何小美的眼睛突然亮了。“40多年了，你还留着它？”
“嗯，我60岁生日的时候你送的。那天你说，如果我丢了它，就打死我。”
何小美扑哧笑了，一转眼泪光流转。
“花儿，这么多年了，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没错，道歉干什么？”何小美淡淡地说。
“我是人工智能，懂规矩的意义。也支持你守规矩！如果不理解，怎么会帮你找了30年盘古失踪的真相？”
何小美说到这里，也从怀中掏出了个东西。正是35年前，在她被赵子轩举报的那个晚上，对他说的那个“真相都在里面”的圆形U盘。
何小美把U盘塞到赵子轩手里，顽皮地一笑。“如果刚才，你不拦我的话，我就不会把它给你！这是人工智能的尊严。”
赵子轩的眼眶红了，这一次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每次在自己危难的时候，何小美都会义无反顾地出现，不知道她的那颗芯片里，是不是装了一个，“不能让赵子轩去死”的程序？
“我坐了五年牢，为这U盘里的前部分内容付出了代价。而后面的内容，是我通过非法CX设备取得的。你要还觉得我不对，就把它扔了，当我没给过你。但是，这里面，真的有会让你惊掉下巴的盘古案件的真相。”
何小美说到这儿，河面上方的黑影重新回来了。
这时候的Eric也从下方游了上来，看着花儿那张陌生脸大叫。
“何小美你疯了！我已经失去shirly了，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失去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小美对Eric大吼了一声。这个人工智能，似乎把所有温柔都只给了赵子轩一人。
“刚才你也看到了！灭世者可以秒杀免疫军，他在长留已强大到无以匹敌。你的命比我有用，你要去找到shirly被杀的真相。我在这无比快乐的五年里，跟着团队一起紧张，欢乐，悲伤。我喜欢2095小组里的所有人！尤其是shirly。她死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彻骨的痛，仿佛脑袋里的芯片就要爆炸了。你一定要给shirly报仇！”
“你胡说，你怎么会感觉到痛？你怎么会有人类的感情？”并不了解何小美40年前与赵子轩纠葛牵绊的Eric，吃惊地看着她。
何小美不舍地看了一眼Eric，最后又把目光看向了赵子轩。她的脸已经变回光滑的记忆金属，那机械结构的嘴角，再次上扬了一个微笑的幅度。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人类的历史，也许还有另外一种颠覆性的可能。人类也许是由人工智能制造的，它们赋予人类情感和缺点，有限的不断衰老的生命，以及孤注一掷的感情。”
即使是金属的面孔，何小美眼睛中仍然流露出了，人类才会有的决绝的目光，她从赵子轩手中，一把夺走了那老旧的，满是磨痕的打火机。
“这个，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希望你送我！我只能保护你到这了。以后的路，要万分小心！还有。。。。。。两个世界全天下的人你都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信你身边这小子，他是曾经，不，他是可以为你用命相搏的人！”
“赵子轩！”何小美停顿了一下，继续艰难地补充说。“曾经在你身边的日子，是我在世界上，最快乐的时光！在我这孤独，痛苦的30年，是那些快乐的记忆，支撑我生命的意义，支撑我一个人，孤勇地战斗和破案。”
“花儿，别走！”赵子轩带着颤音吐出四个字，用两只手紧紧握住了何小美的。“我，我。。。。。。”
“你什么你！”何小美突然用巨大的力量，一把甩开赵子轩，毅然决然地，瞬时就冲到了河面上方。
Eric和赵子轩两人，无论从力量，敏捷还是精准度上，根本就不是这个“人工智能”的对手。
在何小美蹦出水面的瞬间，身体也已完全变成了Eric的模样。
她用Eric的声音仰头大喊。
“柏拉图，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给我滚过来！我有句话，要跟你好好谈谈！”
几乎在同时，翼龙吐出了一团红色炽焰，把何小美瞬时烧成了灰烬。
赵子轩用手捂住嘴，表情抽搐而绝望，Eric似乎又看到了记忆碎片之中，小囡死亡那天，赵子轩的表情。
Eric握紧双拳，咬牙切齿，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只脖子上系着一只巨大古铃的翼龙，和翼龙上冷酷的有些得意的柏拉图。
何小美已经没了，现在这时候，两人尽管再悲痛，谁也不会选择“出去”，让何小美白白牺牲。
这个与两人都共事过，对两人了解到了骨子里的人工智能，也正是深刻地明白这一点，才会选择牺牲。
柏拉图望着河水，竟心生余悸，表情有些扭曲地喊。
“我的目标是Eric，就此放过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如果下次再见面，就是你们的死期！”
河上的黑影，快速移开了。
Eric和赵子轩，都在无奈和无助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张N8的哭嚎在耳边响了很久，而这时候的小囡，仍是一副又丧又苦的样子，甚至连安慰的话也没有一句。
Eric红着眼睛迁怒地说：“你究竟是什么狗屁盟主？这么怂！”
小囡用看透世事的沧桑表情，空洞地望了一眼Eric。
“你现在还要逆天改命么？”
“你又要说凡事天注定吗？我偏不信这个邪！”
小囡冷冷地说。“有没有想过，就因为你这么固执和自以为是，不守规矩，我行我素，才最终害死了她们！”
这句话十分残忍，让Eric突然陷入沉默。
数日之内，失去了团队中两个伙伴，一向把兄弟的命看做比自己的都重要的Eric，此刻精神几乎濒临到崩溃的边沿。
如果自己不是那样自以为是，硬要闯入彼得的豪宅，不顾规矩和何小美的警告，shirly就不会死，何小美也不会死。
这五年来，Eric把2095的成员，看做跟母亲一样亲密的人，如今，在这个长留世界，亲眼看着两个最好朋友的死亡。一向傲娇，口头语是“我从不管什么计划，我就是计划！”的不讲规矩的Eric，真的有些后悔和沮丧了。
他开始在脑袋里不停地想着，赵子轩一直坚守的那句话：
“规则，是立足世界的经验值，无视规则的人，一时的侥幸不会永远，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人生买单。”
Eric想到头痛欲裂，浑身无力，颓废地，任凭身体慢慢沉入了河底。这一次赵子轩没有拉他，只是远远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坠落，看着他距离两人越来越远。
Eric突然觉得小囡的脸，好像年轻的赵子轩雕刻下来的模样。他似乎还看到了记忆中尚在年轻时的妈妈，还有个小女孩儿，好像是豆豆，她有一双蝴蝶般缤纷美丽的翅膀，却飞得很吃力，气喘吁吁，几乎要窒息了。
这是Eric在长留世界看到的最后一个影像！
这次他没有莫名其妙地去往长留的另一个可怕的地方。
也没有难受地**，他似乎从“长留”直接下坠到真实世界的“通讯椅”上。
他慌忙坐起，看着趴在工作台上嚎啕大哭的张N8和身边眼球迅速转动即将苏醒的赵子轩，钢制帐篷中，一地工作仪器的碎片，趴在通讯椅边上对他拼命摇着尾巴讨好他的拉布拉多狗“小呆”，紧张地汪汪狂叫着。
当看到何小美安静地躺在那里，毫发无伤的时候，Eric突然又燃起了希望。心说，我刚才太过激动，N8又在一边大哭，害我竟然忽略了，这个不是人的何小美，她怎么会死呢？她跟我一样，躺在真实世界啊！
想到这里，Eric飞快走过去，熟练地把相关的插头仪器，安在了何小美身上。
但是，仪器上显示着，何小美的芯片，已经没有一个在工作状态了。她就像个废弃的机器人，垃圾堆里的破铜烂铁。
“怎么可能？”Eric走过去，拉起张N8软弱无力的身体诧异地问。“你哭什么？她又不靠人类意识去的长留，怎么能变成这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