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心智有非常惊人的调适能力,即使是最稀罕的事,只要过一阵子,都会变得稀松平常。列昂诺夫号的舰上人员有时会暂时孤立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也许有助于保持心理的平衡。
遇到这种情况时,弗洛伊德博士常常会想,像库努这样的人倒是个例外,他老是喜欢带头凑热闹。不过,这次他引发的一段插曲——科瓦廖夫在事后称之为“真情告白”——确实是无意中造成的。事情发生得很自然,当时他正在抱怨舰上的零重力供水设备不足,这也是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假如我可以祈求一个愿望的话,”他在一次例行的“六点钟苏维埃会议”上感慨地说,“我希望现在能浸在一个满是泡沫、松香味扑鼻的浴缸里,只让鼻子露出水面。”
大伙发出一阵喃喃的同意声,跟着是一阵欲求无法满足的叹息。鲁坚科立即提出挑战:
“真颓废,沃尔特,”她微笑着表示不以为然,“这让你听起来像个罗马皇帝。假如我能回到地球,我会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说?”
“嗯……各位能容许我也回到过去吗?”
“随便你。”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经常利用假日前往格鲁吉亚共和国的一处集体农场。那里有一匹很漂亮的帕洛米诺马,是农场的场长用他在当地黑市赚的钱买来的。他是个坏蛋——但是我喜欢他。他经常让我骑着亚历山大在乡下到处溜达。虽然很危险,但那是我在地球上最美的回忆。”
在一阵感动的静默之后,库努问道:“还有谁志愿发言?”
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假如不是布雷洛夫斯基打破沉默,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我最喜欢潜水,那是我的最爱,只要有空我就会去潜水——在我受训期间,一直都没中断。我到过太平洋上的许多环礁、大堡礁、红海——珊瑚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不过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日本的一处海藻林。它像一座海底大教堂,太阳光从巨大的叶片之间洒落下来,感觉既神秘又神奇。从那次以后我没再去过,也许下次去的话,感觉就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是想再去一次。”
“很好。”库努说。和往常一样,他已经自命为主持人了。“下一位是谁?”
“我的答案很简短,”奥尔洛娃说,“莫斯科大剧院的《天鹅湖》。但瓦西里一定不同意,他讨厌芭蕾舞。”
“我也讨厌。不管这些,那你最喜欢什么,瓦西里?”
“我本来想说潜水,但是被马克斯先说了。我要选个反方向的——滑翔翼。在某个夏日,翱翔于白云之间,四周一片寂静。嗯,也不是完全寂静,空气扫过翼面时还是很吵,尤其是在倾斜转弯的时候。这是享受地球的最佳方式——像鸟一样。”
“泽尼娅呢?”
“很简单。在帕米尔滑雪。我喜欢雪。”
“你呢,钱德拉?”
库努抛出这个问题时,全场气氛骤变。经过这么久了,钱德拉仍然是个陌生人,与大伙相敬如“冰”,从不显露自己的感情。
“我小的时候,”他缓缓地说道,“祖父曾经带我到恒河畔的瓦拉纳西——也叫作贝拿勒斯——朝圣。假如你没去过,恐怕无法真正了解。对我来说,即使到今天,对许多印度人而言,无论他信什么教——那个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将来有一天我还想去。”
“你呢,尼古拉?”
“嗯,有人喜欢海,有人喜欢天空,我两者都喜欢。以前我最喜欢玩风帆,现在恐怕太老了,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最后只剩下你了,伍迪。你最喜欢什么?”
弗洛伊德毫不思索,他下意识的回答不但吓了别人一跳,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只要能跟我的小儿子在一起,在地球的哪里都无所谓。”
就这样,该说的都说了。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