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她心里有多火急火燎的,窗外的夜色还是空寂无声。

司机大叔的喇叭声也空旷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机大叔紧接着就启动了车子。

这偌大一辆公交车,终究还是在就他们两个乘客的情形下,开始了它的旅程。

既然这一切都没法更改了,叶青鱼只好坐得笔直,尽量叫司机大叔觉着他们两个只是正常的同学。

于是她公事公办地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江诗远都给造一愣。

“你没看见么?”

作为同桌,叶青鱼当然看见了——江诗远今天晚自习就没写作业。

他好像就非要等到她一个答案似的,她没给,他就干等。

叶青鱼清了清嗓子,“你没写作业,那明天早上交什么呢?难道晚上还要回去熬夜啊?”

“郝老师可说了,现在高一,晚自习时间多,就尽量在学校把作业都写完了。这样回家还能好好休息休息。”

他转眸看着她,“学得还挺像的。”

叶青鱼翻个白眼儿。

她心说,“我学什么呀我,我自己就自带老师那个范儿好不好!”

他缓缓垂下眼帘来,“不用熬夜。”

她立马惊讶地看他,“真不用熬夜?那,那些题你都自己刷刷刷就写完呀?”

就连叶青鱼自己,是带着27岁的外挂回来的,可是她发现她自己在1994年的高一,也做不到每科作业都能拿过来唰唰就写的那种程度。

甚至于,比方说数学啊、物理啊的,她也得吭吃瘪肚想半天,有时候遇上不定项选择,她也有好几次差点把手指头扳起来去算数儿!

所以这时候谁还能做到拿过作业来“唰唰”就写,那就绝对是牛人了。

他却慵懒转开头去,“……写什么呀。明天不交就是了。”

叶青鱼看了他半天。

这死小孩,白瞎她刚刚还为他激动来着。

“行行行,你厉害,你不交作业,各科老师也拿你没办法。”

因为他进来就是最后一名了,好像脑门儿上就挂着个大横幅呢“我破罐子破摔,谁都千万别惹我”;

以及,整个柳城,谁还能不给他们江家几份面子呢?

不过,叶青鱼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身影去。

她霍地转过身来面对他,“那地理呢?穆sir的作业,你也敢不交?”

经历过今天,她忽然觉得穆吟有可能是能克住江诗远的。

毕竟穆吟之前就先把江诗远的课代表给撤了嘛!由此可见,穆吟既不甩江家,也有完全能治得住江诗远啊!

——要不,江诗远的地理课代表被撤了,他怎么能乖乖地没闹呢?

叶青鱼越想越兴奋。

对对对,穆吟那只男狐狸,无论是年纪、阅历,还是狡猾,应该都在此时的江诗远之上。

叶青鱼自己脑补得一派热闹呢,江诗远却缓缓绷起了脸。

等叶青鱼发现的时候,江诗远面皮上已经上了霜。

“你今天一天了,只要一提穆吟,你就兴奋得像是安弹簧了似的。”

江诗远这个比喻可形象了。

叶青鱼记得,小学的时候,她们班主任是一个老老师,快要退休了的那种,她们都不叫“老师”,叫“奶奶”。

就是那位老师总说她们这帮小豆丁,说刚上学还坐不住板凳儿,就跟P股底下安弹簧了似的,崩崩儿的,总想从凳子上弹起来。

一想象到这样的景象,叶青鱼就都忍不住乐了。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夸张吗?”

他却垂下眼帘去,眼角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阴郁来。

“你有。”

叶青鱼望着他的侧脸,一时有些语结。

——他是为了这个?

窗外的夜色穿过车窗,钻进车内,将他们两个都包绕了起来。

夜色如此宁静,让人莫名放松。

她忍不住轻声问,“你到哪儿下啊?这辆车跟你不顺路吧?除非,你今晚回你姥姥家?”

他姥姥家可真不是常住之地,最基本的生活资料都没有,如果他今晚过去住的话,他明天早上上学,连口吃的都没有。

他却没说话。显然还在憋气儿呢。

她忍住一声叹息,终于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因为穆sir,其实不是的。我更多的是因为今天多认识了一个人。”

她顿了顿,歪头看他,“你也认识的——孟连生啊。”

她看见他微微挑高眉毛。

她就知道,他和孟连生果然是认识的了。

“认识她,为什么让你这么高兴?”他终于不再闷在怒气里,主动问她。

叶青鱼想了想,缓缓道,“该怎么说呢,可能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气场合吧?我就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叫我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总之她说话的声音我爱听,她对我说话的态度也叫我舒服……”

他这次没有质疑她,反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叶青鱼的心这才松快下来。

“当然也有穆sir的缘故。”她决定还是敞开心扉。

也许是这夜色太宁谧,叫人不自觉地就撤掉了心防的缘故吧。

“穆sir他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至于是什么大忙呢,江诗远,拜托你给我留一点我自己的私隐,别叫我有一种什么都得向你汇报的感觉。你要是答应呢,我才继续跟你讲。”

他倏然扬眉望过来,却终究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叶青鱼也是蛮惊喜的。今晚上的江诗远也好乖啊,他也是沾染了这夜色的魔法么?

她便含笑继续说下去,“我今天是头一次,忽然觉得穆sir他真的是个好老师啊。而当他的课代表,是一件幸福的事。”

叶青鱼不自禁第扳起手指头来,“我今天有两次遇到了人家的善意,我觉得心底下特别的温暖和幸福。”

她歪头看他,“所以我晚自习一直在微笑吧?你现在可以明白了吧,不是我犯病了,是我在品尝自己心底的小幸福呐!”

“就你,非要打扰我的幸福,还要莫名其妙地跟我闹别扭!”

叶青鱼说着也笑了,指了指窗外,“兄弟,你跟我闹别扭才上这辆车的吧。你看看,你现在可是距离你家越走越远了,所以你最后折腾的还是你自己个儿呀。现在后悔不?”

他好像终于过了那个劲儿了,听她说完,他放松地向前方座位底下伸直了长腿。

“怎么会后悔?”

叶青鱼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耸耸肩,“好吧,叫你死鸭子嘴硬!你有能耐就一直坐到终点站吧,我看你怎么回家!”

他慵懒地转头过来看她,“还有几站?”

叶青鱼向他比了个“2”。

“……其实坐公交车,真的挺好的。”他忽然说。

叶青鱼却心下悄然一晃,她垂下头去,轻叱:“好P好!”

她怎么能忘记,前生的江诗远是如何死的……

如果一切容得她来选择,她怎么会允许江诗远再登上公交车?

反正他家自己有车子,她是宁可一辈子都不叫他坐公交车的啊。

陪她也不必!

“答应我,以后别坐了。行吗?”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