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是本奇书,但自诞生以来争议很多,历来被统治者列为禁书,连风气开放的民国也不例外。

但在建国以后,这部小说却被出版了。

1957年,经过老人家首肯,国文社以“文学古籍刊行社”这个副牌社的名义,按1933年燕京古佚小说刊行会集资影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为蓝本重新影印了2000套,影印版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共两函二十一册,其中正文二十册,二百幅插图辑一册。

所谓“函”,是函套装,用是指用书函来包装古书的方式。

函套一般以草板纸为里,外敷以布做成,可用来保护古籍,包容全书。

国文社出版的《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四合套,即函套围裹全书封面、封底、书脊、书口四面,除了这种包装方式,函套装还有围裹全书六面的“六合套”和在开函处挖作云环形状的“云形套”等方式。

这一套《新刻金瓶梅词话》在发行当年的售价是40元,面向的读者群体非常窄,对购买者有三个条件:一、年满45岁;二、已婚;三、要求必须是各省S高官、副书记以及同一级别的正副B长。

每部书编了号,购买时还要登记。因此,这一版本的《金瓶梅》也被称为“部长本”。

而国文社,也是全国唯一一家可以出版和发行《金瓶梅》的出版机构。

到了1985年,国文社又出版了删节本的《金瓶梅词话》,这个版本的《金瓶梅》也被称为“洁本”。

根据统计,洁本《金瓶梅》共删去了原文中有关描写文字19184字。

但哪怕是“洁本”,国文社对于这部小说的发行工作依旧执行的非常严格,在全国范围内,只有省、地市级干部、全国文协成员和古典文学工作者可以凭证、凭卡购买。

到了88年的时候,上面突然将洁本《金瓶梅》的出版权授予鲁东的齐鲁书社,不准人文社的版本重印。

齐鲁书社据此出版了一字未删的“会校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程早春气愤的找到了上面理论。

你说把洁本的出版权给别的出版社,我们没意见,可是这洁本突然变成了一字未删的会校本,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国文社出版的洁本是根据词话本删节的,较之张竹坡评点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有不少出色的地方,既然允许齐鲁书社出版会校本,那就没理由禁止国文社出版洁本。

道理讲到最后,上面也有些理亏,最后同意了国文社继续出版。

这些年来,众多古典文学专家学者一直希望国文社能够加印《新刻金瓶梅词话》,但国文社只在88年加印了一次,然后就是今年,又加印了一次,上个月新加印《新刻金瓶梅词话》才内部发行,购买者仅限研究人员,定价420元。

汪硕和江文这俩谁都没看过未删节版的选手吹牛吹出了火气,都骂对方在吹牛逼,最后为了一较高低,俩人约定谁要是能先拿出未删节版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另一个人就得当着全剧组人的面大喊三声“我是大傻逼”。

林为民听完汪硕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们俩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别管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你先卖我一套。”汪硕说道。

“不行。你级别不够,现在对《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出售卡的没那么严了,但至少也得是厅局级干部才有资格购买。”

汪硕急道:“你是总编,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家买书,有你签字就行。”

“你打听的倒是挺清楚!”

“废话,我要买书,可不得打听明白吗?哥们儿就求你这一回,给个面子吧?”汪硕哀求道。

林为民摇摇头,“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不能商量。”

《新刻金瓶梅词话》只在内部发行,而且每套书必须都得有林为民这个国文社总编辑签字方可售出。

这事虽然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但他却不想徇私,所以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汪硕的请求。

“别介啊,大冷天的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汪硕正哀求的功夫,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了,林为民一接,是江文。

不用想,也是为了《新刻金瓶梅词话》的事。

为了装逼,这俩人算是卯上劲了。

《新刻金瓶梅词话》全国只有国文社才能出版,林为民又是国文社总编辑,这俩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他。

林为民用同样的方式拒绝了江文,一旁的汪硕这才松了口气。

别管林为民能不能帮他弄到《新刻金瓶梅词话》,只要不帮江文弄到就行。

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松了口气。

他坐在那里,转了转眼睛,又说道:“你现在的级别够买书了吧?”

“你别打我的主意,我也就这一套。”

林为民有收藏书的癖好,但57年那一版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市面上根本没有流通,88年那一次他不够级别,只有这一次,刚好他的级别也够,又赶上国文社加印,才给自己买了一套。

“我借借还不行吗?”

林为民有些无语的说道:“你们俩这有意思吗?”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上次那孙贼扔了我半夜,这回我必须得找回场子来。”汪硕咬牙切齿的说道。

“一句话,你借不借?要是不借,以后朋友没得做,跟你割袍断义!”汪硕为了让林为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可理喻的威胁道。

林为民当然不会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无奈的摇着头,“行吧,想着过几天还回来。”

汪硕道:“放心吧,等收拾完江文那孙贼,我立刻给你送回来。”

林为民领着汪硕去书房,汪硕望着四面墙的书架,眼中露出几分艳羡。

“你这书房里,少说也得五六千本书吧?”

“不知道,没数过。”

林为民从书架上将两函《新刻金瓶梅词话》拿下来,“都在这了,想着尽快送回来。”

“放心吧。”汪硕答应了一句,双手捧起书。

两函《新刻金瓶梅词话》二十一册,重倒是不重,但是因为包装的关系,汪硕捧在怀里有点不得劲,来回窜了窜位置。

林为民心里一紧,“你小心点,我这可是花绫锦函的。”

《新刻金瓶梅词话》蓝铃花锦函包装常见,但花绫锦函少有,所以也就格外珍贵。

林为民说着不放心,专门给汪硕找了个皮包。

汪硕借到了书,踌躇满志的出了门。

韩壮壮凑到了林为民身边,“老舅,你跟汪硕说的《金瓶梅》有那么稀罕吗?”

“删节版的不稀罕,未删节版的才稀罕。”

韩壮壮说道:“那回头你把你那套借我看看。”

林为民看向他,没说话,从书房里拿出了一套齐鲁书社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看吧。”

韩壮壮没想到林为民如此痛快的就把书给了他,他翻开一本书看了看,繁体竖排的线装书,他只看了一眼就有点眼晕。

让他看个剧本还行,看这玩意,属实是有点难为他了。

韩壮壮默默的将书放下,然后幽怨的看了林为民一眼。

这算不算文化羞辱?

文化人了不起啊?

“看我干嘛?书是你要看的,也拿给你了,怎么不看了?”

韩壮壮郁闷道:“繁体字,还是竖排的,我看不习惯。”

林为民摇了摇头,将书放回到书架上,转头语重心长的对韩壮壮说道:“今天教你个乖。有些书,买来就是为了装逼用的。”

韩壮壮恍然大悟,同时看向老舅的眼神又带着几分鄙夷。

原来你们文化人也这么喜欢装逼,亏我还以为你多有文化呢。

林为民看着他的眼神,又从书架上掏出两册《金瓶梅词话》,这套书是洁本,89年再版的。

“这种书才是用来看的。”

韩壮壮接过书,翻了一眼,再次默默的放下。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不习惯看繁体、竖排的线装书,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只是看不懂《金瓶梅》。

他又翻了一下书,看到了封底的定价了,四十块钱。

这帮出版社,也太黑了!

再次感受到**裸的文化歧视,韩壮壮郁闷的将两册书揣了起来。

来都来了,不能白来,拿回家垫桌腿也行啊!

两册洁本《金瓶梅词话》被韩壮壮揣走,林为民也没放在心上,他正准备出书房,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汪硕刚才的话。

“江文那孙贼折腾给大烟囱刷漆呢!”

刚才光顾着听汪硕嚷嚷,忘了大事。

江文这孙贼趁着他不在,又开始闹幺蛾子。

林为民跟陶慧敏交代了一句,便心急火燎的出了门。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组现在在恭王府拍摄,剧本中有段剧情是马小军为了讨好米兰爬烟囱,江文将取景地点选在了恭王府,主要是因为恭王府正好有根大烟囱。

恭王府原本是和珅的府邸,后来变成了嘉庆、道光年间的庆王府,再到咸丰以后变成了历经四朝的恭王府,见证了清中后期的衰败,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曾评价: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曾经一度变成了包括公安部在内的多家单位的办公地点和宿舍,直到80年才开始腾退,到现在11年时间,恭王府的腾退也仅完成了一部分,不过王府后花园倒是在1988年向游客开放了,买票就能进。

《阳光灿烂的日子》取景的大烟囱是当年那些单位修建的锅炉房的附属建筑,早已废弃。

林为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烟囱上面挂着东西,走近了一看,是工人正坐在吊篮上给烟囱刷漆。

林为民看着在空中那几个工人,风一过,吊篮晃晃悠悠,吹的林为民心都跟着颤。

“江文!江文!”林为民没等走到剧组的地方就高声喊着江文的名字。

正在给女演员讲戏的江文听到他的声音本能的就是一慌,麻利的站起身就想跑,可他还没来得及,就看见了林为民,两人对视一眼,江文心里一沉。

完了!

在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他心里又闪过了一个念头,林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江文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平头哥。

汪硕,你丫真孙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