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同村过了一夜,按照先生看的时辰,迎亲的队伍早上五点动身出门,那时候天都还没亮。
进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
普同村到石河子村才多远,正常走路,半个小时就能到。
事情办得匆忙,也没准备多少陪嫁的东西,只是到镇上集体的合作社里买了一套家具行李。
也就是一张黑漆的桌子,八个板凳,两个行李和一套被褥。
拿这点东西,跟去的男男女女十多个人,跟玩似的。
走到半路上,一帮子人干脆选了林间一片草地将东西放下,在林子里捡菌子,看鸡枞窝去了,耍到九点多钟,才又慢悠悠地上路。
事情办得规规矩矩,也热热闹闹。
至于晚上闹洞房啥的,却是没人敢在这种时段乱来了。
不管怎么说,冯正良也算是完成了一件终身大事。
直到这时候,冯学恩、冯祥中才有空到盘龙湾陈安家里坐坐,也说了些县城里的事儿。
巴食火锅店里倒是没出什么事儿,碰到些小麻烦,骆祥文等人也有帮忙照管,只是最近风声鹤唳,店里的生意冷清了很多。
不过,在陈安看来,这一切挺无所谓,终归是要慢慢恢复正常的,只是少赚一点而已,只要人没事就行。
冯祥中和冯学恩也只是在这里耍了一天,第二天就赶回县城去了。
陈安亲自去找的陈文志,让帮忙送一趟,也顺便将家里准备的火锅底料以及冯丽荣平日里收到的一些山货给送了过去。
小学开学了,又招收了一批学生,冯正良小两口事情有得忙。
陈安在家里呆了几天,清理了一些周围的马蜂,把屋后石崖上的蜜蜂蜂巢里的五倍子蜜割下,又去帮着宏山把他养在老宅的那些蜜蜂也打理一遍,两人一起将过滤出的蜂蜜,送到镇上收购站卖了。
陈安顺便去拜访了公安特派员孙世涛,也去见了杜春明和韩学恒,表达了他们对自己一家人的照拂的谢意。
自己的心意总要让人知道,自己惦念在心。
外面乱糟糟的一片,几乎每个月,都听到有枪毙的事情传来,少则十多个,多的时候有一次四十多个的。
但山里,是真的平静。
接下来的日子,陈安每天跟着陈文志跑车,大部分时间,是到林场运输木头,也到附近的煤矿帮忙拉一些煤送往镇上或是县城,时不时也接一些帮人运送建材的事儿。
座位下边的铁箱子里,一直放着两把猎枪,遇到的事情不多,偶尔碰到有不开眼的挡道,猎枪一亮,也能直接将人吓退,事情倒是干得平稳。
也在这段日子以来,陈安的驾驶技术完全练出来了,包括修车之类的事情,也能自己独立搞定。
两人不少时候是真的白天黑夜轮换着开,只有下雨路滑难行的时候会休息两天,每天赚帐看似不多,但一个月下来,除去所有开销,一人一个月还是能分到一千多块,最多的那个月,陈安甚至分到了两千。
这还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再过上两年,市场开放,搞各种经营的人多起来,那时候开车更赚钱,买辆车子专门跑车,也是一本万利的事儿。
转眼入秋,收了稻谷,在收苞谷之前,陈安抽空拉着陈文志往碑坝镇跑了一趟,特地买了不少糖果零食,又带了几套小孩的衣物,寻到王家沟顾兴元家里。
这是打了干亲家,陈安首次到顾兴元家里。
顾兴元家里的条件和陈安预料的一样,非常不好,就是一座面积不大三间土房,许是年代太长的缘故,山墙被雨水冲刷,显得坑坑洼洼,左面的山墙还开了大裂,都能隐约看到些屋里的东西。
陈安赶到的时候,顾兴元在家里还忙着收购的事情,村里人进山的不少,此时正是秋木耳、猴头和菌子之类进入尾声的时候,两口子在家很忙。
一个负责收购,一个则是负责将菌子清洗出来进行晾晒,没日没夜的。
为了处理这些收到的山货,还特意在院里弄了不少支架,上面铺了晒席,晾晒木耳、猴头、香菇之类。
两口子是把陈安交代的事情做得很认真,为了腌制那些鸡枞、青头菌、大脚菌之类的菌子,特意买了不少大缸,编了竹箍箍着,防止碰到摔倒。
这些菌子,夏秋季节还显平常,可要到了冬季,那就不得了,别看现在重盐腌制,可到了冬季,只需要取出来,用水净泡去盐巴,就能让人在冬季也吃上这些美味的菌子。
至少到目前为止,陈安看到的,只有自己这么干,也算是独一份,相信会很受欢迎。
夏秋季节以来,两口子收了不少东西,估计陈安交给顾兴元那几百块钱,早就用得干干净净了,自己的到来,陈安看到两人欣喜之余,更多的是轻松。
一问所花的钱,除了陈安交给他的那几百块,他自家家里攒下的东西,还有了一些赊账。
陈安赶忙掏钱,钱一到手,顾兴元立马忙着去村子各家各户把钱给还上。
当天晚上,顾兴元两口子极尽所能地弄了桌饭菜招呼两人。
陈安也没有阻止,很是坦然地吃了这顿饭,也顺便聊聊彼此的情况。
去年被猴子差点拖走的孩子,已经成了个小胖墩,看到陈安和陈文志的突然到来,开始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紧张,但在陈安将专门给他带的衣服、糖果、糕点之类的东西连续轰击下,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地往陈安面前蹭了。
一声声干爹叫得亲切。
等吃完饭,在火塘边闲聊的时候,小家伙更是胆大地将小腿一抬,让陈安给抱着,看得两口子差点没去门外拿竹条抽。
但陈安对此并不介意,挺乐于抱着这小家伙。
在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陈安打算尽早离开,顾兴元找人来帮忙装车。
让陈安挺意外的是,顾兴元找来的人,有一个有些面熟。
陈安细细一想,才猛然想起,这人正是陪着雷选运进山的那个被叫做老沈的撵山人,竟然跟顾兴元是一个村的。
雷选运之死,陈安只是远远看到过他,并没有近距离照面,所以,心里尽管有些惊讶,但表现得依旧坦然。
直到车子装好,给几人付了工钱,离开后,陈安才试探地问了顾兴元一句:“那个老沈,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感觉有些面熟。”
“可能是在山里边,我们遇到你们三个的时候,他也在山里。他呀,是我们村里最厉害的撵山人,以前经常往山里边钻,但是自从去年陪着几个广东人到过山里去过以后,不晓得为啥子,就再也不进山了。
我们问他,他也只是笑笑,说上年纪了,跑不动了,说不想死在山里边。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身强力壮的,啷个可能会跑不动嘛,反正这一年没有见他再动过火枪了。”
顾兴元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在山里出了人命,有人来问过,我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
陈安微微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但就刚才的几个照面,老沈表现得很随和,并没有什么异常,陈安也稍稍放心。
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应该也不再会有什么事情,何况死的是个偷尸贼。
一年的时间,没有说过别的,甚至都不再撵山,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在临走的时候,陈安给顾兴元又留了两千块钱:“这两千块钱,一千你趁着农闲的时候,重新把房子盖一哈,不然到了冬天,怕是冷风都能灌进家里边,是该好好弄一哈了,另外一千,是明年收山货的底金。”
看着手里的钱,顾兴元的手有些颤抖:“这钱给太多了!”
“多啥子多,帮忙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又不是白给,再说了,这么多山货,送到店里,我也还有得赚,那是你该得的。”
满满一车的东西,数量着实不少,他自己往山里弄来不少,各种腌制、晾晒,也是顶麻烦的事儿,花费了两口子不少精力,关键是事情做得板正,虽然按照价格,多给了三百块钱的样子,但陈安觉得很值。
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道:“过年的时候,就不用跑那么远过来拜年了,没得别的意思,主要是现在路不太方便,那个时段又是到处霜雪,这两年外边有些乱,你一个人过来也不安全,你应该晓得外边的事情撒……”
陈安是真担心顾兴元大冬天走那上百里的路,山中野兽难防,更有流窜的罪犯,万一撞上了,容易出事儿。
顾兴元点点头:“晓得!”
“那我们就走了!”
陈安叫上陈文志,钻进了驾驶室。
刚把车子启动,顾兴元又忙将陈安叫住,匆忙回屋里一趟,扛了一只腊好的猪后腿给陈安送来。
“别再给我送了,你晓得我条件,不缺这个。”
“我晓得你不缺,但这是我今天去请人的时候,专门从别人家买来的,不管好赖,也是我一番心意,没得你,我上哪里去赚这上千块钱嘛,救了我家娃儿就不说了,还给我找了条出路,我这是遇到贵人了……我不说咯,反正你必须得收下,不收的话,过年我还给你送过来。”
陈安看着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异常固执的顾兴元,叹了口气,笑道:“是了,听你嘞!”
他将腊肉放在驾驶室里,挥手告别后,开着车子离开。
顾兴元一家子,愣是跟在车后面送到村口,看着车子走远了才返回。
两人轮换着开车,当天将一车山货送到巴适火锅店,冯学恩、冯祥中见到这些地道的,品质很好的山货,也是赞不绝口,直夸陈安有想法。
接下来又跑了大半个月的车,收了地里的红苕,没过多久,山里就下起了雪。
路上多冰雪,尤其是那些狗头石铺的公路,车子在上面直打滑,每天连发动车子,都得用热水烫,拢火烤,外加手摇,折腾不少时间才起启动,是件顶麻烦的事儿。
陈安也暂时放下跟着陈文志跑车的事情,叫上宏山和甄应全撵山。
这次撵山,往旺苍方向走,一个冬季倒也没遇到什么状况,除了一些野味、珍皮小兽,还打了两只黑娃子,三只香獐子,也赚了四千多块钱,
八四年春天,陈安如愿在车管所,拿到了正式的驾驶证。
但政策还没到下发的时候,还买不了车子,一直到下半年,有了私人允许购买汽车的政策后,陈安第一时间拉上陈文志,前往县城,买了一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