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直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两波人送钱过来。

第一波来的两人,很显然是药材收购公司的财务,公司设在汉中城里,陈庆林所管着的收购站,不过是药材公司在周边县城设置的收购站之一。

这一次买崹参所花的钱,哪怕对于药材公司来说,也属巨大。

因此,陪同财务一起坐着吉普车送钱过来的,还有公司在汉中的另一个有多年珍贵药材鉴定经验的老师傅。

陈庆林能坐镇收购站当经理,必然有两把刷子,但事情太大,公司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在,那老师傅到了收购站里面,看过那单是四匹叶都有近二十根,而且有几根已经很接近五匹叶的崹参时,对陈庆林需要支付给陈安他们的那笔钱,就没有任何异议了。

他当然知道,陈庆林所开的价格,稍微高了一些,但又何尝不知道其用意。

一次性能带来那么多崹参的人,绝对是采药人中的好手。

这样的人,是完全值得笼络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为公司带来些大货。

当着那财务员和老师傅,陈庆林将那些崹参的钱,当场付给陈安。

包括陈安他们带来的灵芝、茯苓等药材和那豹胆、豹骨,拢共两万三千五百六。

一千块一沓的大团结,那是整整二十三沓半还零几张。

就这些钱,还不包括那棵五匹叶崹参的四千六百块。

那根崹参,另有买主,关于这事儿,陈庆林跟陈安他们三人有交代,都没有在财务员和那老师傅面前提及。

陈庆林也有自己的关系要攀附,三人当然懂得,不能坏人好事儿。

在两人走后,又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又有个身着笔挺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气度不凡的中年到来。

看过那棵五匹叶崹参后,毫不迟疑地掏出四千六百块交给陈安,塞给陈庆林一个信封后,冲着他说了句改天请他吃饭的话,然后将那棵五匹叶崹参放封包里捆起来,放进随身带着的皮质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这年头,依然还是有不少有钱人。

至此,出售药材的事情办完,陈安一个人拿那么多钱不方便,也不稳妥,当场将这些钱分了,每人分得九千三百六。

陈安将钱数出来分给两人的时候,笑道:“还不错,加上之前卖夜明砂的钱,一万零点,还有张豹子皮没有出手!”

宏山接过自己分到的那笔钱,数了数,只拿了九千,剩下的三百六,退给陈安:“我拿个九千的整数就行了,至于豹子皮卖的钱,我不分了,单是这九千,我就连拿着都觉得心里不踏实,这趟进了山⚹⚹⚹了啥子,纯粹是沾光。”

听宏山这么说,甄应全也数出那九千的零头塞给陈安:“铁蛋说得有道理!”

见陈安要将钱推回来,甄应全眼睛一棱:“不要让我们难做哈,我们拿这九千,本就是多拿咯!”

“那我就不客气咯!”

陈安看着两人,也不再犟,将钱收起来放包里装着,站起身看向在一旁笑盈盈看着他们的陈庆林:“胖哥,这次的事情,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先谢咯,回头再有机会过来,我请吃饭。”

“说啥子帮不帮忙嘞,你们又何尝不是帮了我大忙,刚才那位,可是替港商办事嘞,港商,晓得是啷个回事撒?”

陈庆林很高兴地说道:“等你们有机会过来,当然是该我尽地主之谊,哪里能让你们请哦。”

港商?

难怪了!

陈安一下子想通了不少东西,在这年头,沿海有钱人多了,港商更是随便出来一尊,都是碾压级别的……

他忽然想起还专门留着的那些简单腌制并烟熏过的狍子肉,赶忙从背篼里取出来递给陈庆林:“这是特意给你留嘞豹子肉,带回去尝尝。”

“好东西!”

陈庆林是识货的人,没有推辞,接过肉以后问道:“啥子时候再过来?”

陈安想了想,摇头道:“暂时还没想那么多,等回去以后,该收稻子咯,接下来就是大力各种庄稼。”

“打理庄稼才挣几个钱嘛,以你们的本事,还是在山里赚得多!”

“总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抛给家里人撒!”

“这倒也是!”

陈庆林接着说道:“庄稼收完就是农闲了,那时候崹参参子变红了,正是好找崹参的时候,而且,到了那个时节,崹参也差不多结束了一年的生长,最是紧实,质量最好的时候,价格也能更好些,不考虑再来一趟?”

这些事情,陈安当然知道。

他只是笑了笑:“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你也晓得,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放心撒,有了好东西,肯定还是往你这里送。”

陈庆林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微微点头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安扭头看了看窗外,时间还早,身上带着那么多钱,不方便多停留,还是尽早回到家里才安稳,于是起身告辞:“胖哥,我们就不打扰你上班咯,忙着回去。”

“行嘛,下来再来的时候再聚!”

陈庆林也跟着起身,将背上背篼的三人一直送到收购站外面,看着三人走远,这才折返回来,忙着返回办公室,将放在抽屉里的信封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两百块钱,另外还有一张盖了公章的信笺,一时间喜笑颜开,那感觉,比陈安他们得了那么多钱还要高兴。

出了收购站,三人一路走着,除了陈安,宏山和甄应全都挺激动。

“狗娃子,我们是直接回去蛮?”

宏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淡定些。

太过兴奋,就连旁边经过的路人都不时朝他看来,神色有些古怪。

陈安淡定地扫了眼街面上往来的人:“身上装着那么多钱,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啥子,啷个,你还想到城里边好好消费一通蛮?财不露白的道理懂撒,在城里被抢的事情,可不少见。再说了,今天晓得我们身上有大笔现金的人,可不止胖子一个。

我可不敢保证胖子不会打我们的主意,更不敢保证别的人有没有这种心思,毕竟,这不是我们的地盘,还是谨慎些好。”

确实,陈安尽管表现得跟陈庆林很亲近的样子,却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

别的不说,那两次去隔壁打电话,虽然没下楼,却是极好做手脚安排人手的好机会,三人出了收购站,那就更方便了。

甄应全看了宏山一眼:“铁蛋,莫胡思乱想,狗娃子说的是,还是尽早回去才是正事。”

宏山赶忙解释道:“我啥子胡思乱想哦,我就想问问,是走山道,还是坐车!好歹我也是跟着狗娃子到这边来过几次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碰到过几次,我啷个会不晓得这些嘛,我有恁个不懂事蛮?”

“走山路费力费时,米仓道那些深山老林里边,也最是容易出事,而且洪涝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走过,都不晓得那些之前架设在山崖上的栈道和河沟里边的小桥还在不在,我估计怕是很难走通了,还是坐车好些,速度更快更安全。”

对于米仓道,甄应全最为了解。

别的不说,那些山里的幺店子还有没有开着都不知道。

陈安也觉得不该走米仓道,在他记忆中,似乎就是因为去年的洪涝,断了那些修筑在山间便于通行的栈道、小桥之类的设施,加之公路早就开通了,就几乎很少有人走米仓道了。

事实上,他们之前走过的几趟,已经清楚米仓道很荒凉了,以后只会更荒凉,再不可能有昔日的热闹。

以至于过上些年,老一辈知道这些山中小路的人过世,年轻一辈的人知道山里有米仓道,却不知从哪里到哪里,古道也就此掩藏在疯长的藤蔓、荆棘和树林里。

就连后世电视台探秘采访的时候,寻山里人做向导,探寻米仓道,都少有人知道这些在山间曾被穿行上千年的古道,像是遗失了一般。

还是多方探查、资料考证,才有循着山里留下的那些痕迹,又串联起来,开发了旅游路线,却也游客寥寥。

却听宏山接着又问:“那我们是去车队找车子,还是发电报去给陈文志,那龟儿不是说,用到车子随时找他的嘛!”

陈安也在犹豫这个事情。

昨天的时候他就有给陈文志发电报让他开车过来接人的想法,可是那时候邮电所关门下班了。

现在发电报,就即使陈文志很快就收到了,想要从桃源镇赶过来,那也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而且,万一陈文志没收到……

这家伙可是车队主任的孙子,有活计会少得了他?

可找本地的司机,陈安又多少有些不放心。

但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陈安也希望不是自己谨慎过头。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到车队找辆车送我们回去,不等了。但话说在前头,不要想着坐上车就万事大吉,这一路,还是得小心。”

宏山和甄应全都纷纷点了点头。

三人在街边的馆子里吃饱饭,陈安在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特意多买了一些核桃馍。

这东西味道确实好,不仅仅云兰、云梅两个小侄女喜欢吃,耿玉莲、冯丽荣和陈子谦也是赞不绝口,他准备多带些回去。

作为本地的特色,倒没有像糖果饼干之类的要糖票之类的票证,好几个馆子、小吃摊上都有人做了买,花钱就行。

陈安一下子称了十多斤,准备让家里人都能好好尝尝,不要吃得抠抠搜搜的。

一时吃不完,也能摆放许久不用担心变质。

宏山和甄应全见了,也跟着买了不少。

另外也跟陈安一样,找人换了布票,给家里人带了几双黄胶鞋、袜子和一些棉布,倒是又把空了的背篼给装满了。

事情办妥,三人一路再不停留,领着猎狗赶往县城边上的车队。

三人抵达车队的时候,里面挺热闹,也如上次在桃源镇的车队一样,一帮子司机闹哄哄地打着牌。

好歹是个县,虽然不大,但车队可比桃源镇的要大得多,车子闲着的也有好几辆。

陈安找到车队那个中年主任,说了来意,就是送三人和六条猎狗往桃源镇跑一趟,理由也很简单:过来撵山、采药的,带着猎狗、猎枪,坐人多的车子不方便。

那主任打量着三人;“有单位证明没得?”

这话问得宏山直接翻起了白眼:“你听说过有单位会派人出来撵山、采药的?”

那主任也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货车是用来拉货的,一向计费都是按里程、吨位来算嘞,只是拉你们三个和几条狗,收多了你们划不来,收少了,我们也划不来撒!”

“这没得事……你就衡量一哈,拉一车货,从这里到桃源镇要好多钱,我们付钱就是咯!”

陈安不想跟他墨迹,他那会不知道,这主任找了这种蹩脚借口,目的就是为了钱,他也直接用钱说话。

——那中年主任冲着墙上挂——

着的地图衡量了好一会儿:“这路程可不短,全是翻山越岭的盘山路,要的油可不少,路又难走,最少我也得收你们二十块钱!”

宏山一听到这要价,顿时有些急了:“我们几个才几斤几两嘛,相当于空跑一趟,用得了好多油嘛,你收二十……这辈子就没坐过那么贵的车……”

陈安伸手打断了宏山的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可以!”

没什么比尽快回到家更重要的事儿。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放到主任面前。

见陈安那么痛快,那主任像是怕这两张钱会飞了一样,抓手里捏着,冲着几个闹哄哄的司机叫道:“往桃源镇跑一趟,你们谁去,二十块钱,就拉三个人,六条狗,这可是美差哦!”

要不要说得这么明显?

陈安都听得咧了咧嘴,刚刚还说全是盘山路,伤油,现在一转眼又说是美差……

他懒得计较了,也跟着转头看向几个司机。

果然,一听到这话,几个司机立马围了过来,纷纷抢着说道:“我去……我去……”

但很快,其中有几个接着问道:“桃源镇在哪里哦?”

“桃源镇是米仓山那边山里的一个小镇,小地方,你们都没去过,我往那边送过一次大米,那些路我晓得!”一个中年司机说道。

陈安打量了一下这司机,见这人相比起其他司机,更显得沉稳,加之又去过,当即指着那即使回头冲车队主任说道:“就让这位大哥送我们过去就行了!”

见陈安直接点人,那主任也懒得和一帮子无事可做的司机纠缠,摆摆手说道:“散了,都散咯,人家都点名了,就莫争了!”

吵闹声很快平息下来,各自散去。

那中年司机冲着陈安笑了笑:“这就动身蛮?”

陈安点点头:“越快越好!”

“那行,我加点油就能走!”

中年司机等着主任开了单据,小心地折起来揣怀里,领着三人往外走,提来油桶给汽车油箱加好油,又往驾驶室里放了一桶备用,招呼着三人上车。

这一次,由甄应全坐驾驶室领路,陈安则招呼着猎狗和宏山一起做车厢里。

车子很快启动,一路摇摇晃晃地上路,不多时,离开洋县,上了山里的盘山公路。

不愧是上了年纪的司机,性子不急躁,开的车子也很稳,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让陈安有些悬着的心思放松不少。

然而,就在进了山里三十里地的下坡路段的山沟里,却是突然出了状况。

嘭的一声爆响,紧跟着,车子一阵猛烈地摇晃,陈安都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反应,就随着车子顺着公路外边的草坡冲了下去。

爆胎了?

陈安心里只是冒出这么一个念头,颠簸中,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被甩飞出车厢,跟着重重地砸在草坡上,脑袋似乎撞到了山石,陡然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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