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猪肚、竹溜子、猪獾子、蕨粑、葛粉、黄精……

早起收拾的陈安将一样样的东西,分装在两个袋子里,足有上百斤。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陈安将东西用一根木竹挑着,和冯丽荣一起赶往桃源镇上。

前往县城的路太远,仅靠脚走的话,今天很难到达,而且冯丽荣有身孕,也不适合长途跋涉,最好的办法,就是到镇上看看有没有到县城的汽车、拖拉机。

两口子一路上走得安静,抵达桃源镇上的时候,也只是晨曦微露。

在岔路口,陈安将挑着的东西放在路边草地上:“宝儿,你在这里等起,我到镇上车队看看,有没有车子要到县城。”

冯丽荣微微点点头。

“你自己注意点!”

陈安又交代了一句,然后顺着大路往镇上走去。

镇上的车队距离农机站不远,靠近镇子的尽头,一片还算开阔的地方。

虽然叫车队,但镇子小,其实也没有太多东西可拉,汽车三辆,拖拉机五辆。

如果有东西要拉出去,这个时候应该快要发动去装车了。

只是,当陈安赶到的时候,见车队大门紧闭,没有丝毫动静,一看就知道,今天没什么指望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去木炭窑去看看,找送外出送木炭的马车,商量着搭成一段。

或者到路上看看,能不能遇到别的车子。

交通不便的年头,大部分人远行,其实主要靠的还是脚板子,这也让这年头的人,超乎寻常地能走,哪怕背着百多斤的东西,两个小时走上二十里地的人也大有人在。

让陈安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烧木炭窑子的地方,也是灰熄火冷,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我们今天出门,绝对是没看日子!”

回到岔路口的陈安,无奈地冲着冯丽荣摊摊手。

“莫急撒,就在路口边多等一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车子!”冯丽荣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也可能是我们来早了,要是实在不行,等到八点,他们上班的时候,我再去车队问问,花钱直接雇一张车送我们到县城。”

花钱雇车,需要去公社打证明。

跟韩学恒和杜春明他们熟识,打个证明不难。

就是雇车需要花的钱不少。

如果只是马车,速度不快,一路有的是颠簸,也遭不住。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小时,太阳都在东边露脸了,天光大亮,还是不见有车子经过。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陈安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往镇里走。

“安哥,等哈!”

冯丽荣忽然将陈安叫住:“你听,好像那边有车子响声!”

陈安略微听了一下,确实是汽车的声音,是从另一条山道下来的:“那个方向,好像是林场的车……我去看看!”

他说完,拔腿就顺着大路跑了起来。

拐过大路转弯,果然看到山道上一辆满装原木的车子下来,歪歪斜斜,一路摇晃,给人一种像是会随时翻倒的感觉,却偏偏就是不倒。

这样的车好,平路上能跑出速度,坑洼多的地方,司机会把速度控制得很好,不会突突突地跳……

陈安快跑着追上车子:“师傅,等哈!”

看着跟在车旁跑着大呼小叫的陈安,司机将车子停了下来,脑袋从车窗伸出来:“啥子事?”

“我想请问一下,你车子是不是到县城?”

“是嘞,送点木材到县城的木工厂……做啥子嘛?”

“是这样的,我跟我媳妇要到县城老丈人家,想找你搭个便车。”

“这样啊……怕是不行,我开的重车,走得慢……”

见司机有些犹豫,陈安笑道:“我们付车钱!”

司机是这年头名副其实的金饭碗,架子大,不太好说话,想要能好好说话,就得用钱开道。

“能给好多嘛?”司机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

只是顺带的事儿,还能捞点外快,这一向是他们热衷的事儿。

“你看看要好多……”

自己开价还不如让司机自己说,陈安反问。

那司机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安:“伱也是这边山里人,我也不多要你的,一个人两块钱,可以你就坐!”

倒也不是狮子大开口,陈安当即掏钱,从车窗里递给他。

见陈安那么痛快,司机接过钱,顺便掏出烟,给陈安递了一支。

“谢谢哈……我不会抽烟,麻烦司机大哥稍微等哈,我去叫人,拿东西!”

“你搞快点哈!”

陈安点点头,转身往回赶,找到冯丽荣后,挑了东西回来。

驾驶室打开,他先把东西塞脚下,然后先一步上车,伸手拉着冯丽荣上了车子,车门关上后,车子再次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一路上攀谈,陈安得知司机姓何,叫何永年,是米仓山东边林场的人。

说到林场,陈安自然就想到了苏同远当护林员的老汉苏春贵,一下子就有了话题。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挺有意思。

尽管车子的速度慢,但终究是汽车,等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然走完这百里路程,抵达县城。

陈安都开始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也找机会学学驾驶,这辈子看能不能也成为有车一族。

等到允许有私人有车的时候,哪怕是弄一辆拖拉机,专门帮忙拉点东西,也是一条不错的来钱路子。

司机并不进县城,要直接到县城边缘的木工厂,和冯学恩家的老宅不是一个方向,两口子也只能提前下车。

挑着带来的东西,一路往县城里走,然后拐道到了县城外边的老宅。

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老宅大门紧闭。

“今天真的是奇了怪了,走到哪里都是吃闭门羹……你说阿公会去哪里?”

陈安进了院子,将东西放下,凑到门缝往里边看,里面昏沉沉的,勉强能看到屋子里重新做了打理,地板换成了水泥地板,四壁也重新进行了粉刷,还有就是厨房,也重新建造了灶台。

老屋前的菜地也被仔细打理出来,用水方便,里面的各种小菜长得水嫩。

看样子,冯祥中是真的又将大厨的手艺又给用上了,日子过得应该不错。

“我也不晓得!”

冯丽荣笑着摇摇头,略微想了下:“按照之前开馆子的习惯,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到周边几个村子去转了,看看有没有人弄到野味,挑选着买一点,还有鸡鸭之类的东西。”

“不晓得他们啥子时候回来,走,我们先到县城里吃点东西再来,顺便买点纸火,清明没能来上一下坟,今天补上!”

陈安说着,将带来的东西放到一旁柴棚的柴垛子上,用些木柴盖着。

然后两口子一起往县城里边走。

到了县城里边,找到食堂,见食堂里人满为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两人相视一眼,干脆先去街上纸火店里买了香烛值钱,又去供销社买了些糖果和水果,再次返回的时间,总算看到食堂不那么拥挤了。

进了食堂,看着挂出的黑板上写着的「今日供应」,陈安问道:“宝儿,想吃啥子?”

冯丽荣也看着上面公布出的菜品饭食:“胃口不是特别好,就想吃点凉凉的……就这个凉粉嘛,你嘞?”

“我随便……就吃凉粉嘛!”

陈安去窗口买票,冯丽荣则是找了桌子坐下。

不多时,陈安端了两大碗凉粉回到桌上,尝了两口,赞叹道:“这味道弄得好哦!”

“不就是川北凉粉嘛,我也会做!”冯丽荣言语中满是自信。

“你会得不少哦,啷个之前一直不见你做?”

“这不是家里边没有豌豆的嘛……阿公说这是早年间发源于南充的农家小吃,这里边还有一个故事,说是三国蜀汉的时候,南充还被叫做安汉县,在码头上有两个凉粉棚。

大棚姓薜,人称薜凉粉;小棚姓谢,名叫谢凉粉。大棚经营冷吃旋子凉粉,小棚经营热食片子凉粉。两家凉粉,冷热有别,都做得相当的好,后来两家结亲,就靠这东西传家。

后来张飞当太守的时候,巡视安汉,就喜欢上了这凉粉,后来还成了进贡给刘备的贡品。”

这是十分讲究搅制和火候的小吃,还有就是配料……菜地里你去年秋季种下的那些豌豆颠现在已经老了,等把豌豆收起来,我做给你吃。”

冯丽荣小嘴叭叭叭地说着,听得陈安一愣一愣的。

吃了一冬的豌豆颠,在春季的时候也开始开花结果,这时候正是豌豆颗粒饱满的时候,应该能收到二三十斤。

“说得头头是道嘞,没有看出来哈!”陈安笑道。

“这是我阿公说的,他说不但要会做,还要懂得这些故事,以前在教我做菜的时候,都是一边教一边说,他管这叫「饮食文化」,是非常有意义的东西,也是卖点,有了这些东西,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吃也就变得不一样了!”

陈安说不来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是挺有意思,也觉得这简单的小吃,因为有了这故事,似乎就有些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两人手中筷头在大巴碗中搅动,夹起凉粉滑入口中,只觉得这凉粉绵软细嫩,爽口宜人,一样的麻辣鲜香,其味无穷。

再配上松脆酥香的小锅盔,风味独特,鲜美异常。

哪怕只是食堂里简单调制出来,吃起来也非常巴适,仿佛人也一下子变得有精神了。

凉粉吃完,小两口略微休息后,提了买的那些东西,一路说笑着往城外老宅走。

在城边土路上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经过的时候,不断地偏着脑袋看陈安。

陈安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也在打量着对方,直到错身走过,都没能想起来。

冯丽荣见两人古怪,小声问道:“安哥,你跟刚才那人啷个怪怪嘞,是认识蛮?”

陈安摇摇头:“感觉在哪里见到过,想不起来。”

冯丽荣也微微皱起眉头:“我也觉得眼熟!”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青年的喊声:“那龟儿,给老子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