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天上的云薄薄的连成一大片,一直在流动。

耿玉莲烧饭的炊烟顺着烟囱钻出来,和它们混成一片,乘着风一同向远方飘去。

院子里的猎狗再次狂吠起来的时候,冯丽荣正在楼上的卧室里让陈安试穿那套浅蓝色很板正的中山装。

听到声响,两人赶忙出了房间,到窗子边朝外张望。

竹林里,一辆马车小跑下来。

马车上坐着三人,赶车的正是往县城送木炭的人,另外一个是冯学恩,还有一个老人,陈安不认识。

中午才将那女人撵走,晚上的时候,冯学恩就到了,弄得陈安有些莫名其妙。

“我阿公来了!”

冯丽荣说了一句,快步朝着楼下跑去。

陈安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阿公是谁,那个曾经在机关食堂当过大厨的老人,叫冯祥中。

他赶忙回到房间,将穿在身上的中山装脱下,换上平日里穿的土布衣服,也快步跟了出去。

出大门的时候,见冯丽荣已经打开院门,让马车直接顺路赶到屋子前停下。

考虑到以后的发展,一开始动工的时候,陈安就已经有意将路修到三米宽,就连院门,也留足三米。

等到了以后,汽车随处可见的时候,也能直接开进院子里。

选择这么一個山湾,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居住,当然也要有以后的发展,少不了车来车往。

冯丽荣高兴地将老人从车上搀扶下来:“阿公,我都没想到你会来!”

“结婚可是你的终生大事,我啷个可能不来嘛,我可是推掉了这几天所有来定桌位的人,专门赶来的。”

老人满脸和蔼地笑着:“啷个,要嫁人了,就不想阿公了嗦,那么长时间,不到城里看我一次!”

“想,啷个会不想嘛!”

冯丽荣说到这里,瞥了冯学恩一眼:“阿公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到县城里面有多不被人待见,就连这山里都能追过来!”

“啥子意思?”老人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她来过?”

“中午刚到,被我们撵走了,差点没放狗。”

冯丽荣直接就是在告状:“跑到这里来跟我们说没有啥子三媒六聘,她不答应就结不成婚,还说啥子我到县城里吃过住过,往我身上贴了好多钱,大吵大闹的……她分明就是上门来要钱,啷个可能会惯着她,当然不给她好脸色。”

“我还说啷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冯学恩也是眉头紧皱:“这疯批婆娘,我不晓得她到底要闹成啥子样子,从知道你要结婚开始,就整天在闹,问为啥子不要彩礼,为啥子不跟她打招呼,还给老子在县城里面到处去问,给你找亲事,闹得不可开交,整天无缘无故地发疯,甩脸色,我是想到这里来看看你都走不脱……

要不是看着娃娃还小,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把她一把掐死!简直不可理喻!

我都没想到,居然还敢跑到山里面来胡搅蛮缠……撵得好,下次再敢来,莫跟她废话,直接乱棍打出去,打死算逑!”

这话出口,陈安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在冯丽荣口中不敢顶一句嘴的耙耳朵,此时表现出的怨气不像作假,肯定也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了。

冯丽荣却是不屑地笑了起来:“伱自己的婆娘你自己管,可不要推到我们这里来,那是你的婆娘,跟我可没有啥子关系。说实话,要不是你是我老汉,我都不想跟你有啥子关系。

要我说,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少打扰。至于那些山货之类,只是买卖,你也不用想着啥子多补助我们一点的意思,省得又说把钱花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能把日子过好对不对……安哥!”

说这话的时候冯丽荣转头看向陈安。

陈安都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冯学恩,他们家的事情,感觉很复杂的样子,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但在他看来,冯丽荣的说法没错: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招惹我,也不需要同情!

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一码归一码!

如果说之前还对冯学恩有什么期盼,现在却是不敢指望了,他连他自己的事都搞不定。

见冯丽荣这么问,他当即点点头:“肯定能过好。”

冯祥中就在这时候转头笑呵呵地看向陈安:“你就是孙女婿?”

陈安点点头,随着冯丽荣叫了一声:“阿公!”

冯祥中拍了拍陈安肩膀:“你娃儿不错……”

耿玉莲也在这时从厨房赶了出来,打了招呼,相互介绍认识。

至于陈子谦,去了大村子,跟会计他们盘点收获的粮食,人还没有回来。

却听冯祥中说道:“我这次过来,是专门来看看幺儿的婚礼的,一辈子给别人做吃做喝,幺儿结婚,这饭菜酒席,当然也得是我来张罗,这两天,我就打算留在这里了。”

有这样的大厨来张罗酒席,陈安一家子当然欢迎得不得了。

马车上,带了不少酒肉米面和各种作料过来,一帮子忙着往厨房里搬。

而冯祥中则先是在院坝里好好看了一圈,然后又到屋子里一一看过,最后评价说:“院坝不错,有山有水的,房子也弄得很好,这住着哪点不比城里安逸,是个好地方。”

到厨房一看,见陈安也准备了不少东西,又说:“之前我还担心你们不容易弄到那么多东西,没想到,比我准备得还充分,明天后天,就看我一展手脚。”

他满腔热心,倒是让一家子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东西搬完后,冯丽荣到厨房炒了几样小菜,陈子谦也掐着饭点回来,一帮人围坐在餐厅大桌上吃了一顿饭,也喝了不少酒。

在赶马车那人离开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一家子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围坐在壁炉前烤火,更多的时候是冯祥中和冯学恩在说着以前的过往,言语中透出的全是无奈和对冯丽荣的亏欠之意。

冯丽荣不愿意去听这些她觉得很无所谓的事情,拉着陈安到楼上楼下的房间,给冯祥中和冯学恩铺床铺。

直到夜深了,冯学恩、陈子谦和耿玉莲他们都睡下了,冯祥中却是找到了冯丽荣和陈安,将两人都叫到外面。

看得出,他这是有意避开其他人。

月光下,三人就在院子前的山石上坐下,冯祥中先是从口袋里套掏了一沓钱塞在陈安手里:“这是一千块钱,是阿公平日里攒下来的,本来想着山里日子会不太好过,要帮扶你们一哈,只是没想到,你们这小日子,过得一点不比外面差,算是锦上添花了。

这娃儿从小就过得苦,也没有得到过我们啥子关爱,她现在选择你,相信你,我们也支持她的选择……你不要拒绝,自己装起来,希望你以后能帮我们照顾好她。”

陈安也不拒绝,点头认真说道:“我会照顾好她,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冯祥中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丽荣,从兜里面拿出一个本子,交到冯丽荣手里面:“这是我老汉,也就是你的祖祖以前传给我的东西,他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厨子,开着有酒楼的,只是战乱给搅了,四处逃亡,没落了……

这本子里面有一些他老人家当厨的心得和我自己的一些理解,尤其是里面,有三个火锅底料的保密配方,这些年,一直从未示人。

幺儿,你在做菜方面很有天赋,那些我教你做的菜,一学一个会,比你老汉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现在这个东西我传给你,当成是阿公给你的嫁妆。”

这嫁妆份量可不轻!

陈安很清楚,到了后世,很多人对火锅底料的配方趋之若鹜,认为拿到了所谓的好配方,就像是学会了降龙十八掌一样,称霸武林,或是犹如终提梦想之车,一脚地板油,悲催至极,0.8的排量。

火锅发展多年,能被保密不外传,那就肯定有它值得称道的地方。

很多经久不衰的火锅店铺,就是靠这配方撑着,运用得好,一世衣食无忧也是事实。

这样的好东西,可谓是千金难求啊。

却听冯祥中接着说道:“很多大师级的火锅泰斗无数次都在提及,食材,食材,食材。这和找门店的道理一样,地段、地段、地段。但是一说到配方,很多人还是稀里糊涂的,找不到方向。

那火锅底料的配方到底是怎么来理解呢?

到外面随便一看,火锅底料配方成千上万种,各有说道,说得简单点,其实就是一个真理——是否好吃,是否能更好吃。

那要好吃,配方构成是关键,但其实更重要的是理解这些材料,如何炮制的工艺。等你们结完婚,我会在这里多待上三天,将这工艺交给你们两个。”

无论是陈安还是冯丽荣,都清楚这东西的珍贵,说不想要都是假的。

但惊喜之余,两人都清楚,选择将这配方和工艺教给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传给冯叔才对。”陈安小声地说了句。

“他没有这天赋,弄了多年,始终只是有形无神,东西不能交给他……你莫看他之前说得多凶,但是却根本没能耐管住他那婆娘,而且,他那婆娘,说白了,就是冲着这些配方来的,没少到厨房去看,也没少翻箱倒柜地找这些东西。

他家在县城里面有关系,当初就是她主动来找的我,说是喜欢你老汉,有办法将他提前放出来,就是要答应他们结婚……后来等你老汉出来,结了婚,这日子过起来,我才从一些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弄明白,当初就是她举报的你老汉,被那些人上门抓捕,推搡的过程中害死的你妈……

这个事情,我一直没敢跟你说,你老汉也不晓得。现在他们娃娃都有了,又能啷个办?事情一说出来,一个家可能又毁了,只能一直不说!阿公心里愧疚啊,对不起你那死去的妈!幺儿,阿公是来求你原谅的!”

冯祥中说到这里,满脸愧疚地看着冯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