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身边没有老婆,其生理和心理的折磨可想而知。恰好时隔不久内弟死了,一个弟兄把噩耗告诉他的时候,忍俊不禁偷笑了一声,他便抡圆了一个大嘴巴打了过去,说:“我内弟死了,你有什么可发笑的?”
这个弟兄一个趔趄却不急不恼,说:“我感觉你会苦尽甘来,所以才发笑。”后半句话没说。即这个弟兄早就看出鲁大成内弟的媳妇对鲁大成有些意思,哪次去她家,她没有一次不做好吃的,还把内弟存了多年的老酒拿出来给鲁大成喝。那时候他内弟还活着。弟兄们早已看出些许端倪了。眼下你也没老婆,姻缘和机会不是咣当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吗?
内弟死在战场,没法运回尸体。鲁大成帮内弟媳妇在黄岗山脚下给内弟做了衣冠冢,从箱子底翻出内弟最舍不得穿的一身上好黑缎子棉衣裤埋在了坟里,坟前还立了石碑。过完五期,鲁大成就上了内弟媳妇的热炕。乡里有为丈夫守孝三年的旧例儿,但内弟媳妇早已按捺不住了。这个女人叫石翠花,虽然脑后梳着纂儿,十足年龄只有三十八岁。她按捺不住的主要原因是急于生个一男半女。她与鲁大成内弟成亲十几年,一直没有怀孕。她的月信十分准时,问题肯定出在丈夫身上,这一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但丈夫偏偏说她有问题,逼着她吃了很多中药,一度吃药吃得骨瘦如柴,又一度吃药吃得像小肥猪。然而全都无济于事。直到后来丈夫到上海做生意,按照石翠花的嘱咐让西医大夫看了一次,化验了精液,人家告诉他,你这辈子无后,认命吧,没有良方医治。这才让丈夫停止逼迫石翠花吃药。
石翠花曾经有过借鲁大成之种,生个一男半女的念想,但因为这种事在乡间属于拿不上台面的下作事,鲁大成脾气那么暴躁,她始终不敢开口。谁知世事难料,机会说来就来了,想挡都挡不住。他们第一次来事儿的时候,深更半夜一下子把土坯垒的热炕砸塌了。石翠花的左半拉屁股被断裂的土坯里的麻刀划了三寸长一个大口子。鲁大成手脚麻利地从坍塌的炕洞里抓起一把柴草灰就抩在石翠花的屁股上了。然后两个人转换战场,把西屋炕上装着高粱的麻袋往旁边一推,铺上褥子便继续作战,两人一人一身大汗满意收兵的时候,石翠花屁股上流的血已经把褥子湮湿了一大片。
鲁大成做完事就想走,外面还站着弟兄呢。石翠花却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怎么,你没满意?”
“不,满意。”
“还想要?”
“对。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舒心痛快的事儿。”
“一会儿我得赶九十里的山路,腿软了不行。”
“那就放你走吧。记着,我时时等你回来。”
“好吧,让我亲你屁股一口。”
鲁大成嘴唇顶着血迹出门了。砸塌的土炕就那么晾着。两个月后,还是深更半夜,鲁大成和泥帮石翠花把土炕重新垒好了。然后仍然到西屋作战,结果,小别胜新婚,西屋的土炕也砸塌了。鲁大成骂道:“你丈夫这个二赶子,垒的妈了个巴子的什么鸟炕?”因为非常不幸,这次又把石翠花右半拉的屁股划了个大口子。这次没有战场可供转换了,他们便把褥子铺在地上继续作战。石翠花太满意了,太销魂了,她情不自禁地把鲁大成的肩膀咬了一口,留下了深深的永久的印记。当时鲁大成疼得够呛,一摸一手血,但他不敢发作。石翠花已经为他流了两次血了不是?
石翠花是个真娘们儿。她没用炕洞里柴草灰敷鲁大成肩膀的伤,而是一直用舌头舔,说来奇怪,时间不长竟止住了血。让鲁大成着实刮目相看。他便照方吃药,扳过石翠花的屁股也舔起来,直到将大口子上的血止住。他们俩全都不明白,为什么舌头会有这种功效。若干年后,一个留过学的西医大夫揭秘说,性欲正旺的男女荷尔蒙分泌也旺,这一时刻的唾液既杀菌也止疼还止血。
他们一直没有结婚。一是因为鲁大成昼伏夜行,从不轻易在乡间露面,使这个婚礼没法举办;二是他们毕竟顾忌乡间寡妇守孝必须三年的老例儿,想干事儿只管干,对外仍旧留个面子。
眼下鲁大成拖着两条断了的伤腿回来了,让石翠花既心疼,又后怕,还遗憾。现在她也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见鲁大成就身体膨胀。怎奈现在要长时间忍耐了。
她在铺着厚厚白雪的山径上跟头把式跌跌撞撞地快步赶路,来到河神庙的时候,已经浑身燥热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河神庙的门口台阶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穿棉袍的秃顶小和尚正在扫雪,见石翠花朝着庙门走过来,忙拦住她问:“大嫂,你找谁?”
“我找智空住持。”石翠花嘴里呼着热气道。
“智空住持从不接待女人,你若有事就请回了吧,让你丈夫前来。”
“我有急事要对智空说,来不及回去叫丈夫。”
“那也不行。这是智空住持定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我那当家的两腿都断了,来不了。”石翠花情不自禁说出了实情,然后又十分后悔,鲁大成嘱咐过她,不能对外随便讲出实情。
“没办法,我不能拂逆智空住持。”小和尚埋头继续扫起雪来,不再搭理石翠花。石翠花跟在小和尚身后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求助的好话,小和尚既不反驳也不理睬。石翠花急得不知怎么才好,便急中生智去夺小和尚的扫帚要帮他扫雪,谁知小和尚根本不放手,两个人便拉扯了一下子。没想到这一拉扯,石翠花怀里的高粱饼子顺着衣襟掉了出来。她如梦初醒,急忙将高粱饼子捡起来,递给小和尚,说:“小兄弟,你赶紧把这个交给智空住持,他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和尚不明就里,看着高粱饼子却不接。石翠花便把高粱饼子伸到小和尚眼前,把那颗嵌在上面的子弹让他看。小和尚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才接过高粱饼子,反身回庙里去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智空住持一边穿着棉袍一边就急匆匆走了出来,嘴里叫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便来到庙外,问了石翠花几句话,便嘱咐小和尚烧一锅水预备着,就跟着石翠花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进了石翠花家,鲁大成见智空空着两手没带什么药来,便出口不逊:“我这儿都快疼死了,你连药都不带,什么意思?”
智空苦着脸道:“不是走得急吗?再说,我一听你伤得这么重,岂是敷点药就管用的?”
鲁大成道:“你不带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治疗。”
智空不再说话,让石翠花从屋里找出两根布条子,和两棵蚕豆,把蚕豆点在大腿穴位上,用布条子勒紧,两条腿都这么绑了。于是,鲁大成立马感觉大腿不疼了,血也基本止住了。接下来,智空帮鲁大成将棉裤穿起来,煞好腰带,猫下腰就把鲁大成背了起来。鲁大成道:“你要把我弄哪儿去?”智空道:“我把你背我庙里去,我给你接骨。”鲁大成便不再多问,只是一只手按住身后的驳壳枪皮套。暗想,你敢坑我,我就崩了你狗日的。智空约摸五十来岁,身子骨不错,平日里除去打坐参禅,也练些拳脚,背着鲁大成虽然也有些不堪重负,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过还不算不能支撑。此时大雪再次飘飞起来,智空背着鲁大成的剪影倏忽间便被雪幕吞没了。
他们前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脚胡老西儿就带着两卡车日伪军到了。卡车吱一声停在石翠花的院门外,日伪军噼里啪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日军小队长用王八盒子顶着胡老西儿的后腰,一起来到栅栏门外,让他喊话。
胡老西儿一边隔着栅栏门的缝隙往院子里看,一边使劲拍打栅栏门,嘶哑着嗓子叫道:“马柱子,我是胡老西儿,他出来把门开开,我有买卖跟你谈!”
此时,日伪军们就躲到了院墙后面,只留胡老西儿一个人站在那儿叫喊。当胡老西儿喊到第三遍的时候,石翠花打开了屋门,用一只手抿着头发走下台阶,嘴里嘟囔道:“胡老西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马柱子都死了半年了,你想把他阴魂招回来呀?”
胡老西儿隔着栅栏门,看着慢慢走过来的石翠花,眨着眼睛,一本正经道:“马柱子死了?真的假的?怎么死的?”
石翠花把两手揣进棉袄袖子,说:“不是真的难道我还编派我当家的吗?你走吧,别在这喊了,让人听了瘆得慌。”
胡老西儿换上笑脸,道:“弟妹,你把栅栏门打开,让我进院里跟你说句话不行吗?马柱子死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很是失礼,我得补一份份子钱不是?”
石翠花撇撇嘴道:“补什么份子钱?现在我心情刚刚有些平静,你不是勾我心思吗?你愿意看着我哭是吗?”说着话,她就转身往回走。看那意思根本不想给胡老西儿开门。
院墙外面的人们对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日军小队长低声指令伪军从院墙上翻进去。于是,那边胡老西儿照旧一声声叫着,这边一个伪军踩着另一个伪军的肩膀爬上了墙头。马柱子当初垒这院墙的时候,在墙头上插了很多玻璃碴子,狼牙一般向上耸立着。这个伪军两手一扒上墙头立即被玻璃碴子扎破了棉手套,“哎哟喂!”就叫了一声,想退回来,而身后的日本兵立即用三八大盖的枪托子给他屁股一下子。他不敢怠慢,只得继续爬。而石翠花也听到了墙头上的叫声,随手抄起了扫帚,飞奔过来就猛地扑打起来,嘴里叫着:“你是干什么的?想打家劫舍呀?老娘我跟你拼了!”
这个伪军一边叫着“别打别打,我有话跟你说!”一边挨着打就从墙头上滚落进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石翠花追过去继续扑打,伪军被打掉了帽子,狼狈地蹲在地上就拉了枪栓,“哗啦”一声,将子弹推上了膛,说:“臭娘们,你再打我崩了你!”石翠花道:“我不打你,你自己乖乖滚出去!”伪军道:“老子进来就没想出去。”说着话,从墙头上扑通扑通又跳进好几个人,有人跑过去将院门打开了,日本兵呼啦啦涌进院子。一杆杆大枪都挺着刺刀,有人用枪对着石翠花,有人用枪对着屋门。石翠花站在院子当中,一动不动看着这些人。心里做着盘算。
日军小队长手持王八盒子,围着石翠花转了两圈,用中国话问:“你的,说,屋里有人的干活?”
石翠花冷冷地道:“屋里没人,愿意搜就进去搜。”
日军小队长一挥王八盒子:“进去搜!”
一帮人进到正房,一帮人进到西厢房,乱翻乱搜起来,两边的屋里都传出噼里啪啦乱打乱砸的声音。石翠花大声喊道:“你们是搜人还是毁东西呀?”
日军小队长道:“由希,搜人的干活,砸东西也是为了搜人。”
一阵乱响过后,日伪军都回到院子里,暂时归于平静。日军小队长把胡老西儿揪到跟前,说:“为什么屋里没有人?你的,欺骗皇军大大的!”
胡老西儿吓得两腿打颤,嘴唇哆嗦着说:“太君,我只管领路,我没说肯定能抓到人。”
“巴嘎!”日军小队长一声断喝,胡老西儿立即噤了声,两手下垂,弯腰鞠下九十度大躬,等待训斥或惩罚。
日军小队长用王八盒子指着石翠花问:“你的,能不能把鲁大成找来?”
“不能。”石翠花摇摇头,“鲁大成虽然是我当家的姐夫,可他整日里满天飞,轻易不到我这来,我到哪儿找他去?”
“巴嘎!”日军小队长扳开了王八盒子的机头,“说出鲁大成的下落,皇军的,放过你,否则,皇军要**你!”
“我不知道鲁大成的下落,你们愿意干什么只管干好了。”石翠花恼怒地撇撇嘴。
日军小队长对着一个伪军一挥王八盒子,这个伪军正是墙头挨打那个人,他立即凑到石翠花跟前,说:“臭娘们,你嘴这么硬,不怕死吗?”石翠花把脖子一梗,道:“死了倒痛快了,你们给我一枪吧。”伪军道:“那不便宜你了?我要折磨你,直到你说出鲁大成的下落。”说着就动手解石翠花的上衣衣襟扣袢。石翠花愤怒地打开了他的手,另一个伪军上来帮忙,也被石翠花打开,于是三个伪军扑上来,一个人抱住了她的腰,另外两个擒住了她的两条胳膊。墙头挨打的伪军便得以解开了石翠花的棉袄衣襟,里面的衬衣衣襟和红色肚兜也被解开,他先伸手摸了一把石翠花的**,石翠花“呸!”将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叫道:“你没见过女人奶子吗?你家里有没有老娘?你有没有老婆?你有没有闺女?”
这个伪军抓起石翠花的衣襟擦脸,道:“承蒙你夸奖,我家里什么都有。但我还是稀罕你的奶子。你要是不怕冷,就硬挺着,我就这么敞着你的肚皮。”
石翠花又朝他吐出一口唾沫。这个伪军急了,说:“臭娘们,我让你嚣张,老子让你跳奶铃舞!”
黄岗山区家家院子里都有磨盘,而乡间有个习惯,租用别人家的驴、马到自家院子里推磨磨粮食,往往给牲口脖子上拴上两只小铃铛,牲口走起来便一直叮铃铃地响,牲口便不停脚不偷懒不打盹,主家就可以放心去干自己的事情。不磨粮食的时候,一般把小铃铛挂在屋门门框上。几乎家家如此。这个伪军已经看到石翠花屋门的门框上挂着两个小铃铛了。
这些年来,伪军们跟随日本兵残害作践老百姓,已经学会很多坏门儿。坏门儿无疑就是损招。这个伪军找来细麻绳,将两个小铃铛分别拴在石翠花的两个**上,然后三个伪军推着她在院子里跳舞。石翠花不跳,日本兵就用三八大盖的枪托子砸她的腿。石翠花担心自己也落个鲁大成的断腿下场,便把心一横,在院子里跳了起来。伪军让她像诈尸跳大神那样一蹦一蹦地跳着转圈,每跳一下,**上拴着的铃铛就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响。日伪军们便一阵猥亵地大笑。
头顶上雪花在飘,院子里铃铛在响。石翠花的一身紫底白花的棉衣裤和雪白的肚皮,在一群土黄色棉衣裤的伪军中间格外抢眼。时间不长,寒冷的天气就将敞着怀的石翠花冻得忍受不了了,她的雪白肚皮已经变得紫红,脸色铁青,肠胃搅着疼,腿底下一拌蒜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跳了。可是三个伪军硬是把她架起来,架着她跳,就想听那叮铃铃的铃响。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眼看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事情正向着非常不祥乃至十分恶劣的方向发展,对这一点,石翠花心中已有预感。
夜幕降下,天地浑然一体,像罩着一个巨大的灰蒙蒙的鸡蛋壳,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不是地心的重力作用,人们连上与下也没法分清。就是这样一种环境,突然有两道光柱射向前方。白天载过胡老西儿的那辆黑色日本丰田轿车以三四十迈的偏慢速度,在雪幕中开出兵营朝黄岗县城方向踽踽独行。现在车上坐着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变化,主角换成了山崎一郎和日军大佐河野满。
河野满不足三十岁,却一身三职,既是日军驻此地区情报副机关长,还是步兵副联队长,而且兼任黄岗山金矿开采协会副会长。职务都是副的,然而,权力却不小。说出话来很有份量,正职对他从不小看。他出身于一个日本下级军官家庭,因为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有个十分显赫的学历,又因为他妹妹嫁进了日本天皇的皇室,跻身贵族行列,他的身价便随之水涨船高。当然,他的上升主要还是依靠自己的努力。他做尉官的时候曾经用指挥刀亲手杀过70多个中国人,没达到日军里一口气杀死105个中国人的最高纪录,可也算是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他为此从少尉小队长一下子蹦为少佐军衔的中队长。时隔不久他随部队进驻黄岗山地区,通过山崎一郎弄到一块稀有而贵重的狗头金,然后又通过妹妹献给了裕仁天皇,于是,他很快就步步高升,先是升到中佐大队长,继而升到大佐副联队长,还兼任了其他重要职务。他的上升路线,清晰明确地勾勒出他的心理追求和处世态度。他对自己的未来前途理所当然是十分自信的。
大佐,相当于中国军队的上校至少将军衔。日军一个联队长通常是大佐,而有的人已经提升为旅团长了,还仍然保持大佐军衔,需考查一年后再提升为少将军衔。当然有些军官比较年轻,资历浅,但是表现优秀,当联队长是中佐军衔,提升旅团长之后也只能是大佐军衔,不过地位、待遇和少将也差不多。另外日军十分重视情报机关的工作,每个城市、地区的情报机关长通常是大佐军衔,但地位待遇和作战单位的少将的地位、待遇是一样的。
但升任大佐以后的河野满却十分低调。平日里他一般不穿军装,也不留卫生胡,只穿一身藏青色的西装,领带时扎时不扎,高平头,表情安详,从不横眉立目。特别是最近出了一件大事,让他加快了学习中文的速度,在很多场合,他还穿起中国人的对襟扣袢棉袄。同僚无不感觉他十分古怪。但他又与日本皇室有着特殊关系,而此时此刻的裕仁天皇的声望正如日中天,所以,人们对他的怪癖也不多问。只有滨田美惠子一个人知道河野满的心思。他们在进行床第之欢的时候,河野满向她透露过:这一年入夏不久,正当日军在中国大地上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捷报频传之时,在河南的古城开封却发生了一起让日本军内和幕府十分震惊的特大事件:日本特务机关的重要人物、“华北五省特务机关长”吉川贞佐少将和数名日军头目,于5月17日这天被人刺杀于特务机关驻处的山陕甘会馆。吉川贞佐的身上被子弹打成了筛子眼儿。样子惨烈而不堪入目。据河野满私下了解,这一可怕的刺杀事件的背后,是中国方面国共两党特工人员携手合作的结果。由于当时的保密和国共两党的摩擦、矛盾等原因,外人一般都不知情。这么大的事件,当然足够让雄心勃勃的河野满变得更加谨慎。
丰田轿车在漆黑的夜幕里驶进了黄岗县城,停在一所大宅院的门口。司机和卫士抢在山崎一郎和河野满之前下车,替他们打开车门。这四个人没有一个穿军装,单看外表,便看不出他们的实际身份。司机走在前面,率先叩响了门环。“啪,啪啪啪”,以这样的节奏,连叩三次。稍顷,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女人前来将院门打开,顺便悄声叫了一句:“河野满先生、山崎一郎先生晚上好。”便引他们走进院子,随手将大门重新插上。
正房堂屋里迎面墙上张挂着清末民初已故著名书画家吴昌硕的《松石图》,两侧是吴昌硕亲笔篆字对子“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古来今”。山崎一郎是中国通,开口便叫:“哈哈,吴桑,你家中堂画又换了?而且还换上了大家吴昌硕的?”
在中堂八仙桌子旁边坐着的“吴桑”吴有贵,黄岗县城的一县之长,上身穿着黑色绸子棉袄,下身穿着灰色缎子棉袍,头戴黑色瓜皮帽,六十左右的矮墩墩的胖子,急忙站起身来打躬作揖:“山崎君,你好啊!承蒙你的好眼力,这是朋友从北京捎过来的真品,书画皆吴昌硕亲笔。”说着话,又向河野满鞠了一躬:“河野满君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探望,在下心中实在忐忑,不胜荣幸之至!”
河野满点点头,撇了撇嘴,没说话,却把眼睛瞄向八仙桌子另一侧的一个年轻人,这个人二十七八,一身灰色中山装,偏分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看脸孔,很像时下上海滩著名电影演员秦怡的老公影帝金焰,堂堂仪表之中透着超凡脱俗的潇洒。
吴有贵立刻转过话题道:“我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人是我外甥万家铭,虽是国民党地方军的一个参谋,却是日本人的好朋友,不光从不干伤害日方利益的事情,还与日方商界多次联手愉快合作。山崎君专心黄金生意,对经营煤炭的商家所知不多,你拿耳朵一摸,就能摸出做煤炭生意的万家铭的大名。”
万家铭站起身来略略矜持地看着河野满和山崎一郎,河野满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伸手与万家铭握了一下,示意万家铭落座。吴有贵急忙拉着河野满坐到他自己刚才坐的八仙桌子另一侧的太师椅上。中年女人端着茶盘送过茶来,吴有贵亲手接过来转送给河野满一盅,再转送给山崎一郎一盅。
河野满呷了一口茶,将茶盅轻放在桌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万家铭,开口道:“万桑倾向于日方,但终究是国民党军队的人,对此,我还是感觉有些危险。”
万家铭脸上立即现出不满,道:“河野满君不能一竿子打落一船人,国民党军队是不是还分中央军和地方军?”
河野满不屑于与万家铭争论,他向站在一旁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卫士立即从口袋掏出手枪,冲到万家铭身边,把万家铭拽起来,然后摸他的身上。
万家铭急了,使劲拂开卫士的手,卫士立即把王八盒子对向万家铭,并将机头扳开。
吴有贵陪着笑脸走上前来,对外甥说:“家铭,让他摸摸,无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摸吗?摸摸不就放心了?”
万家铭气哼哼地无奈地将两手平举,任日军卫士摸索。卫士突然停住了手,低声问:“万桑,上衣口袋的硬物是什么?”
万家铭没好气道:“你自己掏出来看。”
卫士立即不客气地将手伸进万家铭的口袋,将硬物掏了出来。大家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去。却见那不过是个镀金的扁方型烟盒。卫士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了一句:“里面装的什么?”万家铭道:“你自己打开看。”卫士便想打开,但一只手根本打不开。脸上的表情就更严厉起来,说:“万桑,你的,对皇军大大的不好。”用枪口又瞄了一下万家铭的胸口。
万家铭感觉非常屈辱,但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办法,只得咽下一口唾沫,接过烟盒,按了一下上面的一个绿宝石圆珠,烟盒“啪”一声便打开了。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烟盒上,卫士非常老到地将烟盒拿在手里,用身体挡住河野满,意思是如果发生危险,不会伤及河野满。但他看了一眼烟盒里面,便反过身将烟盒交给了河野满。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大家的目光全都跟随着卫士的动作,希望河野满不会说出什么让人意外的话。谁知河野满看了烟盒里面以后,“啪”一声合上烟盒,说:“万桑,你与里面这个女士是什么关系?”
万家铭一个激灵:“怎么,她触犯到日本皇军了吗?”
河野满点点头,把烟盒还给万家铭,然后从口袋掏出折叠的一页白纸,递给万家铭。说:“是让她自己来找我们,还是等着我们去抓她?请你考虑定夺。”
站在一旁的吴有贵立即神情紧张起来,他急忙走到万家铭身边,想看看那页纸上写了什么,却见那是一页日文,他根本看不懂。而万家铭是北洋工学院毕业的,既懂日文,还粗通英文、法文和俄文。他看了以后就眉头紧锁,说:“河野满先生,这是内部通缉令。你有这种东西,我就知道了你的实际身份,你就是情报机关的负责人吧?我在这里对你实话实说,这位女士,是我大学同学,还是未来的妻子,我们现在正在谈婚论嫁,请你们不要打她的主意。她是良民,没干过任何对日本人不利的事。”说完,万家铭有几分恼怒地将那页白纸拍在桌子上,往河野满跟前一推。
“以耶,”河野满收起通缉令,道,“万桑,请你听好,马珍珍女士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为大日本皇军服务;要么,去蹲大日本皇军的小号子。”
“你们是不是强人所难?”万家铭道,“你们难道连一个良民最起码的人权都不尊重吗?”
河野满眯起眼睛道:“你的未婚妻马珍珍,不为大日本皇军服务,就必然为共产党或国民党服务。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别人服务,这是她的宿命。而让她为国共两党服务,是我们不愿意看到,也不能允许的。”
“你们是不是过于霸道了?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1937年的七七事变,你们步步紧逼,把中国逼到绝路。现在又盯上了黄岗山金矿,连一个小女子也不肯放过。难道你们没有考虑后果吗?你们真的一厢情愿地认为大日本皇军必胜吗?”万家铭还要说下去,吴有贵急忙捅他后背一指头,接过话头。
“咱不提谁霸道不霸道,好不好?只商量一下是不是能够放过马珍珍。今晚,我本来是请外甥万家铭来,与河野满君交个朋友,没想到你们谈不拢。”吴有贵说完这句话,又招呼中年女人给大家添茶。
“以耶,”河野满指点了万家铭一下,继续道,“万桑,你,所言差矣。皇姑屯事件是因为张作霖只讲索取不讲回报;九一八事变是因为中国军队炸毁了沈阳北大营南满铁路;而卢沟桥事变,是因为日军士兵走失,中国军队阻止日方寻找。而昭和12年的七夕之夜,卢沟桥畔一声枪响,日本便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泥沼。现在,生活难以为继、吃不上饭的日本人比比皆是。在中国战场,我们的杵春久藏,陆军少将,1938年8月于山西运城为国捐躯;我们的前田治,陆军中将,1940年5月于山西晋城为国捐躯;我们的大冢彪雄,陆军中将,1940年8月于晋东南为国捐躯;而为国捐躯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河野满说着话,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口方向鞠了一躬,山崎一郎和卫士也赶紧跟着鞠躬。
万家铭愤怒地站起身来刚要辩驳,吴有贵急忙按他坐在椅子上,说:“诸位,诸位!今晚咱们只说黄岗山金矿,不提以往,好不好?既然肯到我家来,便都是朋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们应该向前看,何必剑拔弩张的?”
万家铭却胸脯剧烈起伏,不能自已。吴有贵刚刚离开他的身边,他便再次站起来,道:“河野满君,日本陷入泥沼是因为中国吗?二战前的大正时期,你们日本利用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所获取的利益,加快国内经济建设,因此这个时期日本相对和平并且生活质量较高。而到了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日本的经济也濒于崩溃,此时日本生活水平低下,社会矛盾尖锐,大量剩余劳动力涌入军队,严重刺激了日本军队的畸形发展,为了摆脱经济危机以及转移社会矛盾,日本走上了癫狂的战争道路。而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又大肆掠夺中国资源,促使国内军事工业快速发展,但是一般消费品的生产却开始放缓。目前,由于战争持续时间过长,日本在中国的既得利益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日本日益激增的经济需求,尤其北进苏联受挫后,日本开始觊觎整个亚太地区,企图组建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以求国内经济的喘息和发展,于是,丧心病狂的裕仁天皇将日本工业经济从半战争状态逐步转型为完全的战争状态……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全是日本人一手制造,中国军队奋起抵抗,难道不应该吗?你们编造了那么多借口和谣言,只有傻子苶子才会相信!”
万家铭的伶牙俐齿和丰富的国内外知识一下子激怒了河野满。“巴嘎!”河野满愤怒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指向万家铭。卫士却将手枪插进腰里,从口袋里掏出手铐,便扑向万家铭。一直沉默不语的山崎一郎此时快速站起身来,他一把拦住了卫士,用日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使卫士将手铐又装回口袋。山崎一郎拍拍万家铭肩膀,说:“万桑,你是个有气节的中国人,对此,我表示赞赏。但我对你的观点不敢苟同。咱们暂且将各自观点搁置起来,不去争论,咱们谈谈黄岗山金矿的合作问题吧。”
万家铭气哼哼道:“有什么可合作的?你们不是已经占领了黄岗山吗?”
山崎一郎道:“哎,这么说就不好了,把马珍珍请出来,我们就算合作了。”
万家铭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强人所难。”
话音未落,河野满手里的枪响了,“啪”的一声,将屋里墙上挂的一个汽灯打得粉碎,玻璃碴子乱飞。屋里一共挂着三盏汽灯,灭了一盏,顿时显得屋里黑了不少。屋里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
万家铭忍无可忍,愤愤地对吴有贵道:“舅舅,我今天喝您的茶水喝得总想解手,肯定是茶水烧得不开,我必须去方便一下了。”说着就往外走。吴有贵感觉继续留万家铭也不好,接下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急忙点头答应,还亲自把万家铭送出屋。在院子里对万家铭说:“前两天日本人刚刚枪毙一个地质学家,说他知情不报。其实那个地质学家对黄岗山地区的矿藏真的不了解。”
吴有贵说完就止步了,忧心忡忡地目送万家铭离去。而卫士想追回万家铭,正要紧跟出去,河野满吆喝一声叫回了卫士。说:“万桑会被我这一枪所惊醒,谅他不会做不识时务的事。他兀自跑掉只能说明他的内心十分怯懦,大家不要被他的虚张声势所迷惑。”
这些人在屋里继续说起关于黄岗山金矿的话题,而万家铭出了院门以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中。他顶着雪花扑哧扑哧地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百十步以后,突然感觉身上冷得不行,牙齿已经得得地打颤,方才想起,外套忘在舅舅家了。怎么办,回去拿吗?万家铭实在不愿意再看见河野满、山崎一郎那些人了。那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虎豹豺狼,跟他们能谈出个幺还是能谈出个六?他想起县城里有他舅舅吴有贵的一个出了五服的远亲,是个酸腐的中药店的经理。三年前吴有贵没当县长的时候,是黄岗县一家乡公所的所长,那年深秋日本人进入黄岗山区,先是一顿炮击,炸塌了乡公所的房子,吴有贵被救出来以后就打摆子发烧,不吃不喝。有名有姓的郎中都逃得无影无踪,没逃走的郎中,白白花重金请来,也硬是看不准他的病;而中药店的那个远亲听说以后,便按照自家的一份祖传秘方,给吴有贵配了一副丸药,吴有贵只吃下三丸便退了烧,神志清醒,恢复了吃喝。事后这个远亲对吴有贵提了一个小小请求:他家的闺女吴珊珊这年二十有三,于青岛大学毕业后在黄岗县中学当国文教师,尚无婆家。人不丑,学问也好,虽然读过大学,思想却十分传统,尤其笃信儒教,愿意让父母做主为自己找婆家。当时吴有贵就想起了万家铭这个外甥。便随口答应下来。谁知事后一问外甥,万家铭立即回答我早有未婚妻了。而且,言之凿凿地告诉吴有贵,未婚妻叫马珍珍,就是黄岗县东南三十里郭家店人,是自己在北洋工学院的同学。
万家铭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吴有贵不信。但吴有贵觉得欠着远亲的人情,就对万家铭说:“外甥,你好歹去见一面,然后找个理由推脱掉就是,我也好下台阶不是?”
舅舅是个讲面子的人,万家铭没法拂逆,便在舅舅家和吴珊珊见了一面。谁知女方对仪表堂堂的万家铭十分中意,随后就托人给吴有贵捎话,说可以考虑双方过帖子甚至摆订婚酒了。吴有贵自知万家铭这边都是假招子,便代替万家铭兀自回了对方,说嫌女方比万家铭岁数大。其实充其量才大半岁。那年月流行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岁都不算大,大半岁更是寻常之事。问题是吴珊珊确实看上了万家铭,从此之后便再也不谈对象,只要父母亲再提相亲的事,她就说,你们如果真的想把我撵出家门,我就上吊死给你们看。三年过来,吴珊珊应该二十六了。万家铭不认识吴珊珊的家,却知道她父亲的中药店。实在冷得难以忍受,他便病笃乱投医地找上门去。晚上吴老先生正在和账房先生盘点,听见外面有人砸门,吓得够呛,以为日伪军来了,便赶紧把现金藏在尿壶里。吴老先生一边去应酬开门,一边叫账房先生赶紧往尿壶里撒泡尿。谁知一开门却立马挤进来一个年轻人。又见这个年轻人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铁青。担心他是被日伪军追捕的共产党,便说:“小老弟,我们小门小户惨淡经营,担不得任何闪失,我给你两块大洋,你赶紧离开吧!”
万家铭心说,你给我十块大洋,此时此刻我也没处买棉衣去。便以就以就,干脆实话实说了:“老先生,不知您姓甚名谁,是不是吴珊珊的老爹?我不揣冒昧给您报个虚名,在下就是曾经与吴珊珊见过一面的万家铭。”老先生一听这话,急忙给万家铭打躬作揖,说:“快进里屋,快进里屋!哎呀呀,咱翁婿之间见一面好难啊!”
万家铭顾不上什么“翁婿”不“翁婿”了,连忙说:“您老人家赶紧给我找一件棉袍,我得立即赶三十里夜路,我身上的衣服耐不得风雪啊。”吴老先生便进里屋拿出了值夜睡觉压脚的一件黑黢黢的旧棉袍,递给万家铭。万家铭边穿棉袍边说:“您看是否方便到大车店给我找辆大车,我得快速赶路。”能为未来女婿消愁解难吴老先生正求之不得,连忙说:“斜对门就是大车店,我给你问问去。”拔脚就出去了。此时里屋传出哗啦哗啦撒尿的声音,万家铭还想,吴老先生真是老不正经,都什么岁数了,还金屋藏娇呢。谁知一会功夫从里屋转出一个老头来。万家铭便猜测着问了一句:“您是吴老先生的叔叔吧?”老人道:“我是吴经理的账房先生。”真让万家铭无言以对,而且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吴老先生挟风裹雪地回来了,斯哈斯哈地吐着热气说:“我已经替你谈好价钱了,三十里夜路单程是三块大洋,我替你交了;回来的钱你自己付吧。”
万家铭急忙掏口袋,要把钱还给吴老先生,吴老先生岂有接钱的道理,连连摇头,一把将万家铭推出中药店。
坐着马车往郭家店赶路,虽说大车有顶棚,可那顶棚是草席的,四处撒气漏风,根本不挡寒。万家铭在草棚里面坐了一会,感觉冻得不行,便跳下车随着车把式小跑。车把式上身是裸羊皮大袄,腰里煞着麻绳;下身是薄棉裤,裤脚打着裹腿;头戴两耳下垂忽哒忽哒的毡帽。小跑起来颠儿啊颠儿的,十分轻松。想来人家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万家铭里面一身中山装,外面套着棉袍,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动。没跑多远,棉袍的下摆就把他绊倒了。不得已,他爬起来以后将棉袍下摆撩起来,两手拽着跑。路过一道封锁线的时候,岗楼里呼啦一下子出来三四个伪军,他们挺着刺刀拦住了大车。
为首的一个伪军扯着公鸭嗓道:“这么晚了,往哪儿走?原路回去!”
车把式不说话,等着万家铭表态。万家铭只得气喘吁吁地走到前面,说:“我们都是良民,需要钱的话,老弟多了没有,两三块大洋还是有的。”说着话就掏出三块大洋递过去。谁知对方该接钱就接钱,该不通融照样不通融,拿到钱以后说:“谢谢你给我抽烟钱,正愁这个月抽不上烟,要断顿儿呢。请回吧,想过岗,明天早晨来。”
万家铭道:“不行啊,我们有急事。”
这个伪军道:“急事?什么急事?能不能说说,让我们听听?”
万家铭道:“家里老娘病危,朋友给我捎了口信儿。”
伪军道:“哪儿的家?十里堡,还是赵家疃,或者郭家店?”
万家铭担心车把式会把话说漏了,急忙说:“赵家疃!”
伪军道:“赵家疃最近闹武工队,你去那里干什么?”
万家铭道:“我不知道什么‘五工队’、‘六工队’,老娘病重却是真的。”
伪军道:“你如果真想去赵家疃,把棉袍留下,算你交的买路钱。”
万家铭道:“这么冷的天,你不是要冻死我吗?”
伪军道:“怕冷就原路回去,明早再来。”
万家铭一咬牙一跺脚,心说我操你奶奶的,你爷爷给你脱!便将棉袍脱了下来。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另一个伪军举着汽灯一直在看着他,见他脱下棉袍以后露出了一身像模像样的灰色中山装,便叫道:“慢着!我看你这身中山装比那棉袍值钱。对不起,把中山装脱下来!”
万家铭想说,我可是国军的一个军官!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说,说出来的效果更差。日伪军与国军是尖锐对立经常作战的。万家铭虽为地方军,不是国民党中央军,与日伪军的关系时亲时疏明铺暗盖,但各种矛盾和对利益的争夺还是主要的。没办法,要想通关,脱了棉袍,还必须脱下中山装。这就是结论。万家铭豁出去了,为了马珍珍,今夜就是今夜了。纵然冻死,也是为了自己心爱的未婚妻,值啊。伪军们拿到衣服哈哈大笑,放他们过关。万家铭只能穿着毛衣毛裤跟着车把式跑路了。
跑了一程,车把式发了恻隐之心,把裸羊皮大袄脱下来让万家铭穿一会儿,嗨,万家铭一经穿上裸羊皮大袄,立即喊了车把式一句:“乖乖,你可是我亲爹啊!”
车把式道:“甭亲爹亲娘的叫,你只能穿一会儿,这么冷的天我也受不了啊。”
两个人就这么倒替着穿裸羊皮的大袄,将就着跑到了郭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