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可以回到南都再做。
离开美国前,徐木源给全组人放了假,楚瑜玩笑将这一行为理解为假公济私,徐木源没有反驳。徐木源问楚瑜想去做什么,楚瑜认真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去野餐。
两人睡到自然醒,带了些水果、面包,又装了几本书就出发去公园。徐木源笑着说虽然他没有什么野餐的经验,但大概也能想到食物种类不会这么匮乏;楚瑜还嘴说她带了精神食粮,食材明明是丰富多样。
公园里有不少人,楚瑜和徐木源找了个长椅坐上去,楚瑜说她上次这么做还是读大学的时候,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徐木源也说,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多年还能遇见,所以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
“真是怎么样?”楚瑜见徐木源停顿,问道。
“妙不可言。”
楚瑜看着不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说她以前读过一本书,有一部分内容就是在讲修桥的工人和大桥附近居民生活的——那时候她觉得当一个修桥工人真不错,工作危险是危险,但一想到他们下班之后去喝最烈的酒、吹最响的牛、泡最辣的妞,就觉得那才是生活,那才是普通人最真实向往的生活。徐木源笑起来,说楚瑜就是武侠小说里一剑一骑闯江湖的人;又疑惑说她这种人完全应该当个流浪诗人、画家、随便什么艺术相关的……
“然后学那个西班牙画家,割断腿上的静脉、用自己的血画幅肖像画?”楚瑜打断道。
“哈哈哈,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想不开踏进金融这个条条框框的圈子。”
“因为爱钱呗。”
两个人没什么局限地胡侃、谈天说地好不自在,甚至聊到福柯虚拟出的那条愚人船——法国哲学家福柯在他的《古典时代疯狂史》一书中曾介绍于中世纪时期的欧洲,人们会拜托船员将身边的“疯子”带走,跟随船只前进的方向,随便将“疯子”留在之后的哪一个停靠地;不过学术界广泛认为这是福柯为了说明自己观点虚构的历史。
当然,徐木源和楚瑜没有聊愚人船的真实性,楚瑜只是说若真有那么一条船,她情愿当个疯子,看遍世间风景;徐木源说她太极端,当个船员就能办到的事情非要当个疯子。楚瑜摇摇头,说她还是愿意当个疯子,只看得到肆意与美好,不懂得生活的妥协与苟且;徐木源将头枕在手臂上,半晌没说话。
“我没办法只给你肆意与美好,但会尽全力让你没有妥协与苟且。”这是徐木源沉默良久后得出的结论。
楚瑜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人还挺霸道总裁的。”
“你喜欢霸道总裁?”
“谁不喜欢?”楚瑜反问,“我也会尽全力的,为自己、也为你。”
——*——
曼哈顿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有在夜店嗑疯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贡献、有在书房工作上瘾废寝忘食的成果、当然也有迷茫与崩溃同时涌上心头的瞬间,比如徐木源和楚瑜。
楚瑜夜里醒来发现身侧没人,走到客厅却见徐木源暗着灯吸烟,忽明忽暗的烟头像小巷子里的霓虹灯,不知何时就会“啪”地断掉,只余一地空酒瓶反射着街灯。
徐木源拉开了床帘,落地窗外是不眠的曼哈顿,楚瑜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第五大道的橱窗和华尔街的蓝屏电脑。
楚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厌倦——好像哪里的夜晚都是这样,纽约如此、南都如此、郁京也是如此——街灯会不知疲倦地亮着,橱窗中的货品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像是舞台上的明星,吸引着为生活奔波到夜神的人停下脚步、拥有片刻的美好、再回归于生计的奔波忙碌。
楚瑜对这些灯光没有好恶,她只是习惯了每天都生活在亮光的环境,但现在看着徐木源的烟头,她突然对习惯的光亮感到厌倦。
她从未见过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夜晚,像是月黑风高杀人夜、月明星稀行路勤这种情景与心情,她只在书中与影视作品中感受过;她本人所见过最厚重的夜晚,也不过是航行于茫茫大海被浓重的雾气裹挟,尽管她看不到前方的灯塔,也总有一船的光亮为她指路。
是了,就算是她人生最迷茫、最黑暗的时刻,她身边也总能有些光亮,就算微弱、却也执着。
想到这里,楚瑜走到徐木源身边、坐到他靠椅的扶手上,然后抱住徐木源、将脸贴了上去,问:“怎么了?”
徐木源刚想把楚瑜搂进怀里,见她光着脚、穿着吊带睡衣就跑出来,又回到卧室去取披肩,再出来的时候楚瑜窝在沙发上,也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徐木源将披肩搭在楚瑜身上,伸手环抱住她,问:“怎么醒了?”
“不知道。”楚瑜摇头,又说:“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回去睡觉?”
楚瑜还是摇头。
徐木源便不再说,只是搂着楚瑜、继续想他的心事。
楚瑜突然想到自己和上一任男朋友Joshua去挪威北部一个叫Lofoten的地方,五月初的天气尽管还是有些冷,但已经几乎没有黑夜了。在楚瑜进入到林中木屋不断喊冷之后,两个人甚至连床都没上,Joshua就用一场性|爱告诉她什么才是取暖最快速有效的方式。之后两人便躺在沙发上,像是现在这样地看着窗外——不同的不过是曼哈顿靠街灯点亮的黑夜和挪威靠地理位置不暗的光线。
被现男友抱在怀里的时候去回想前男友是件挺不礼貌的事,所以楚瑜很快也就收回了思绪。恰巧同时,徐木源开口说话:“我当年离开美国不是自愿的,是不得不。”
徐木源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被总公司派到纽约,说是历练,但众人都明白历练之后便是大升。徐木源也明白。
然而纽约的工作着实算不上顺利,也许有别人希望他留在美国的原因,也许也有他自己不适应的原因,总之尽管他小心翼翼,却还是信错了人。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从众星捧月的青年才俊变成前路茫茫的错误员工。徐木源在等待处分结果的那些日子来到Highlands喝酒,尚存一丝理智的他碰上了完全没有理智的楚瑜,也算是一段神奇的缘分。
“你记不记得你还给我跳过一支舞?”
“是你先给我吹了一首曲。”
那是两人拼酒的最后一天,Matthew问Caroline要不要沿河走走,Caroline答应了。
七月初的纽约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但夜晚走在河边多少有些凉风。那个年纪的Caroline对于夜晚还没有太多生存的思考,只有关于爱情的无限矫情与忧愁,特别是在Matthew拿出葫芦丝吹了一首《月光下的凤尾竹》的时候。
现在的楚瑜回想起来会笑着说不管是那首曲子、还是那两个人,都挺可爱的;但当时的楚瑜听到曲子却只能想到自己两次失败的感情——毕竟当年校艺术节上的一舞迷住了肖贤,大学社团里的一舞又迷住了李瑞文。
尽管如此,那时的Caroline还是做出了让现在的楚瑜都佩服的举动——她跟着Matthew的节奏跳了起来,极尽清纯又极尽妖艳、极尽剖离又极尽暧昧。虽然没有观众反馈,但是Caroline知道,那是她将那支舞跳得最好的一次。
“当时忘记问你了,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葫芦丝?”
“总比随身携带枪支好。”徐木源难得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楚瑜轻轻在徐木源脖颈处蹭了蹭,又抓着他的双臂想让对方抱自己的动作更紧一点。
徐木源轻笑了一声,吻了吻楚瑜的耳廓,说:“那段时间我不用上班,白天在河边吹葫芦丝,晚上去酒吧喝酒。”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徐木源又笑起来,然后才继续说:“别人都是学钢琴、学小提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学过这些,连葫芦丝都是大学时候学的,因为觉得会个乐器能追女孩儿,葫芦丝最便宜。”
楚瑜也笑起来:“我喜欢葫芦丝。”
“其实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在桥边吹了三四天了。”徐木源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你别看纽约街头人来人往的,好像忙人和闲人都不少,但是连一个停下愿意和我说两句话的都没有。”徐木源顿了顿,又说,“可能他们也觉得我不像个街头艺人。”
楚瑜转过身,捧住徐木源的脸与他深吻。
徐木源说:“我也一直没告诉你,你那天跳的舞,特别美。”
——*——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早,元旦结束二十来天就是新年假期。早上徐木源开车送楚瑜去机场的时候两人还在斗嘴——
徐木源:“真不打算请我一起回家看看叔叔阿姨?”
楚瑜:“又来?”
“我主要是担心你回家被逼着相亲。”
“你先担心自己吧。”
“我要是被逼着相亲看上别家小姑娘你怎么办?”
“我乐得清静。”
“最毒妇人心。”
“没完了是不是。”
“我这么拿不出手吗?”
“我家过年人太多,我可不想被七大姑八大姨追着问什么时候结婚要孩子。”楚瑜说,“况且咱俩现在见家长,进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我倒是觉得追着问也没什么不好。”
楚瑜斜了徐木源一眼。
徐木源透过前视镜看楚瑜,说:“看什么看,我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着急是应该的。”
“嘁,自己急着去吧。”
楚瑜原本约蒋子澄一起回家,蒋子澄先是答应、没过两天又拒绝、出发前两天又说一起。楚瑜有心关心一下蒋子澄的心态变化,奈何尽管她和徐木源是三十来岁的人,但这段时间也处于平和的热恋期,直接导致她和蒋子澄每次的对话都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深挖的精力与时间,此所谓有心无力。
不过到达机场的楚瑜倒是明白了蒋子澄短时间内态度的两次转变,因为她在蒋子澄身边看到了另一个人。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楚瑜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就回忆起了她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以及脸的主人叫什么——那张脸属于蒋子澄摄影室的一个工作人员,没有记错的话这人就是张骏。
楚瑜用更短的时间就搞清楚了张骏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蒋子澄一起回家过年,而且张骏现在已经从蒋子澄的摄影室离职、回到了自家公司上班。不过蒋子澄同样也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分析清楚了楚瑜和徐木源的关系,并表示她很乐意向徐总提供楚瑜家、楚瑜奶奶家和楚瑜姥姥家的地址信息。
回家后的生活乏善可陈,毕竟以楚瑜到家的时间,连打扫卫生都赶不上热乎的。倒是蒋子澄那边热闹一些,虽然张骏是以“普通朋友无处可去”的身份去的,但哪怕人住在酒店,蒋子澄爸妈也得有事没事拉蒋子澄过去看看,俨然一副认了这个女婿的样子。
这倒没什么,可怕的是蒋子澄“带了个男人回家”这件事不到半天就传到了楚瑜爸妈的耳朵里,加上楚瑜将徐木源的消息藏得严严实实,楚瑜爸妈坚定认为以前楚瑜在美国、天高皇帝远,他们没辙;现在楚瑜回了朔里,他们说什么也得好好利用这个新年假期给楚瑜多安排几次相亲。于是在爸妈达成共识的同一秒,楚瑜就由赔笑附和变成了无语望天。
晚上老两口睡着之后楚瑜给徐木源打电话说这些,徐木源正色道:“我过年也无处可去,你要不也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收留一下我?”
“你再说我真订票了。”楚瑜笑起来,“郁京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嘛?一切尽在掌握。”
“臭屁。”
“想我了吗?”
“不然给你打什么电话。”
“嗯。”
“你‘嗯’什么?”
“这话听得挺舒心。”
“那你想我了吗?”
“想。”徐木源长叹一口气,“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