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斗篷生说要再来一段,众人也都将方才发生的那点小插曲抛之脑后,重振精神集中注意到说书人身上。
这些个探案的故事可真是,状况花样百出,计谋层出不穷。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么新鲜的故事,得在大理寺里蹲上多少年,判过多少案,才能发掘出这么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桥段。
然而斗篷生兜里的故事还没倒空,竟然还有得说!
不知这所谓短一点、简单一点的案子,又能给他们带来何样的惊喜呢?
斗篷生陆炤扒拉了一下剩下的探案常用经典元素库存。
唔,还剩下好几个哎……
还得把故事编得精简点,那要不做个案件升级吧。
刚好就能把剩下这些个元素都串进去了。
也省得浪费。
陆炤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水,一连牛饮下二杯,解解渴,润润喉。
然后便在众学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开始了探案传奇的最后一段故事。
“上个案子结束后,沈素又跟着格致好些时日。”
“现在比起先前,沈素对格致已然更是亲近许多了。”
“他已经逐渐能够读懂格致那张严肃如冰冷铜铁的面孔下,实则怀揣的丰富内心情绪。”
“就单说格致脸上最常出现的表情——皱眉,沈素而今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那眉头一拧的瞬间,格致到底是烦躁、担忧、愤怒还是不赞同。”
“当然,在路过一些可怜乞儿时,格致皱着眉操控着轮椅,好似不经意间随手丢下的铜板,落到破碗里、落到地面上,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清脆响声。”
“沈素知道,格致此时皱眉,情绪是复杂的,有见不得命途多舛乞儿的怜悯,有对不完满世道现实的无奈,有对自身无力施助更多、改变更多的不舒坦心绪。”
“能为亡者奔走的格致,其实是个义无反顾履行自己认定之道的人啊!”
“而今格致身上的迷雾逐渐散开,只剩下他那神秘莫测的来历与过往,是沈素还未可知的了。”
莫非,这最后一段故事,即将要将格致的身份过去揭秘开来吗?
“这天,格致照常一副严肃脸,沈素却察觉他今日的心情格外不愉。”
“沈素还在琢磨呢,到底什么事物让格致不痛快了?是因为昨晚看不清夜路又差点摔了?还是为着早上硬哄他吃的鸡肝?”
“为什么非要格致吃鸡肝?”燕南天觉着沈公子这样强逼格致吃不爱吃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太霸道了,“如果不喜欢吃什么,是否不必强求?”
陆炤解释了一下这点:“有的人夜晚看不清楚,其实是体内缺了点东西,多吃点动物肝脏能补充缺少的东西,便可以缓解夜盲。”当然还可以吃胡萝卜,可他不知道现在胡萝卜传到武朝这里没有。
提到吃食,子瞻可太来劲了,竭力推荐道:“那鸡肝多小啊,哪里够吃,哪里够补的!吃猪肝,猪肝大,油炒起来味道也不错,多加些葱姜蒜料,有滋有味,龙肝凤髓!”
伯安就纳闷了:“猪肉不是腥膻么?臭得很,还都是吃……食残的。”苏兄你对猪肉怎么下得去口啊!
子由为哥哥解释道:“兄长特意养了几头豚,吃的猪草、米糠和家里的剩饭剩菜。如此养出来的豚,肉便不会发臭,味道确实还可以的。”
存中感慨道:“原来如此。吃得这么好,养得如此精细,也难怪了。可惜这么养着实有些费食,小生家中是养不起几头的。倒是可以供养一头出来,年节时候宰来献给老祖母尝尝。”
古代的猪肉养殖情况,陆炤也是知道的,在缺失现代的饲料与廉价粮食的情况下,古代真是“地主家也没有剩饭”的,大户人家主人们吃剩下的饭菜要给仆从下人们吃,仆从下人们吃剩的饭菜端到后门处,又被平民百姓哄抢。
人自己都不够吃的,哪里还有余粮去养豚呢?
总不能单靠猪草喂养吧?
那可不怎么能长肉。
拉回故事。
“沈素还在纳闷呢,格致看了眼天色,快要午时了,突然叫沈素打开门。”
“沈素便依言去把门打开,结果若不是闪得快,差点就要被门外不知哪里飞来的一脚踹到!”
“定睛一看,眼前几人都是生面孔,沈素都不认得。”
子厚道:“又是上门来委托案子的么?”
义博冷哼:“如此态度,只怕来者非善。”
“为首一人是个神情倨傲的高门大家出来的少爷,即使从头到脚穿着华贵奢靡,也无法阻挡那副恨不得空鼻孔瞧人的模样令人生厌。”
“少爷不爽地‘啧’了声,收回踹出的那条腿,阴阳怪气地冲里头喊话:‘杂种在吗?杂种不在家的话,贱种在家吗?老爷子叫你跟我回去,赏你一顿饭——’”
“沈素惊呆了!”
别说沈素,听书的一众学子们也都是惊呆了!
“哎呦!”一声似曾相识的嗓音。
众监生们回头一看,号舍院落门口跌在地上两位熟悉的老人家,正是学正与学录,两科学子们早上还听他们讲过课的夫子啊!
也不知两位夫子在这院门口站着听多久了。
两位老夫子“哎哟哎哟”叫唤着,被连忙上前来的弟子们从地上小心搀扶起来,让到最最邻近的座位上。
学正锤着老腰,学录揉揉老腿:“老了,方才听得入神,才站多长时间,便已然腰酸腿麻,唉,不中用了。”
也没学子敢问夫子们对方才中途的闹剧……插曲作何看法。
学录却突然迟来的发难了:“且说,先前那出,只说君臣,而今世事已变。不忠不诚者,莫非要将责怪归于君王么?”
众人脸色大变。
难道夫子要以此说斗篷生心思叛逆,怀有不臣之心么?
陆炤思绪急转,不知道附近是否藏有上头的眼线,还没面圣呢,可别先被记小本本了。
当即起身回应道:“子也曾经曰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当今乃数代以来尤为可贵的圣明之主,我们又岂会不感怀圣上的德行与恩惠,尽心竭力为国为民奉献自己这微薄之力呢!”
吹!
就应吹,使劲吹,天花乱坠地吹!
两位夫子的脸上瞬间云销雨霁。
学正笑眯眯赞道:“不错,不错。君子不器。可要守正啊。”
君子不器,这话含义很多很复杂,其实陆炤不太能够理解,反正就是好话,顺便叮嘱他要心正、坚持走正道。
学录催促:“快,继续,接着讲啊,这段书才说到开头呢!”
陆炤于是坐下,给自己倒杯茶压压惊,而后继续说书。
“面对这恶少明晃晃的羞辱,格致并未多作什么反抗,只是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操控着轮椅出了门来。”
“恶少嗤笑他‘残废’,他也一言不发,只一味埋头行路。”
“沈素很是震惊,而后便是涌上心头的担忧,对友人的保护心态,竟然使得他强自压下羞耻心,厚着脸皮跟上他们,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后面。”
“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时不时欺负格致,自己却不知应不应该上前插手,沈素很是迷茫,想要从格致那里获取到什么明确的指示。”
“但格致一路都不曾回头过,也不曾给他什么暗示。”
“沈素就这么怀着忐忑的心态跟随他们一路,直到抵达他们的目的地——此乃一处招待宾客用的水榭。”
“宽敞的岸边客人往来如织,又无守卫严谨核查身份,沈素便轻而易举混了进去。”
“满座宾客中,不见格致的身影。”
“沈素再四下张望,发现那恶少独自领着格致,两人通过水上廊桥,行往湖面上一座亭榭。”
“可其他人都没有跟过去,沈素自然也无法绕过这些人的阻挠,跟过去寻格致。”
“好在那处水榭是四下通透的,虽离得远了些,但多少也能看到亭中两道身影各自落了座。”
“湖面上的轻风吹拂,水榭四面垂挂的轻纱飘**。”
“沈素紧紧盯着那边,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水榭中两人的面容。”
“只知道他们似乎在用餐。”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站起身,走到另一人那边俯下身,可能是那恶少又在对格致说些什么挑衅辱骂的污言秽语。”
“那恶少倒退几步,倒下去了?”
“倒下去的!”
“发生了什么?真是那恶少忽然倒下去了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是那恶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忽然间中毒,腹痛倒下去了?
再是如何猜测假设,听众们怎么也不敢往最是令人胆寒的那个方向想象。
“这边宾客中,那恶少带来的那些男女跟班们当即大呼小叫起来,一群人乌泱泱挤上水上廊道,往亭榭那边赶。沈素也不假思索便跟了过去。”
“一到达水榭,沈素还没绕开轻纱,便先听到清脆两声扇巴掌的响,后听见一道嫌恶至极的唾骂。”
“沈素急急撞开轻纱冲进里头去,就看见满目淋漓的鲜血,而格致正一脸恍惚醒转的神情,摊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被人劈头盖脸地怒骂。”
“而边上一群人围着的恶少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群跟班轮流捂住某处伤口,试图止住鲜血,却好似已经迟了。”
“一位公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到恶少的鼻下,不多时猛地一缩手,重重摇头,像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别离。”
“一位姑娘白着脸痛哭出声,旁侧的另一位公子抖着手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安慰她。”
“那个一直叫骂的公子‘哇’一声哭了出来,手指直挺挺指着格致的鼻子道:‘你个凶手!他再是顽劣,也就是孩子心性好玩闹罢了。再是如何,你也不该动手杀害他啊!’”
“此言一出,沈素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格致怎么可能会冲动杀人!”
全场霎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