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物似主人型。

坤宁宫,这座居住着大明国最尊贵的女性的宫殿就和它的女主人一样朴实清丽。

马皇后不喜铺张,宫内自建成后再未整修不说,更是以萝卜白菜油菜花替换了奇花异草,以织布、缫丝机替代了名贵摆设。这座宫殿内少数能称得上奢侈精美的,均是来自于她的儿子所赠。

朱元璋子嗣众多,不光亲儿子,养子、义子亦是有一堆。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当家主母,马皇后对所有的孩子均是关爱有加,悉心照顾,每个孩子的生辰、荣誉乃至于童年丑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无论孩子在哪处,都能时常收到来自母亲的关怀。

也因此,朱元璋的孩子们对这个母亲均是十分敬重,无论是分封到各地驻扎的亲子,还是在各处征伐镇守的养子,一旦发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母亲,久而久之,马皇后的宫殿就被这些孩子们的心意填满。

不过今日,这些收藏中即将增加一个新玩意。

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帝朱元璋兴致勃勃地跨入了坤宁宫,这位戎马出生的皇帝步伐太快,以至于通报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内殿。

朱元璋一手捏着个盒子,另一手一伸,将闻声下拜的马皇后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坐到了八仙桌的主座上,一系列动作熟稔极了。

“媳妇,你快过来看,傅友德寄了个好东西来。”

马皇后抿唇一笑,在他对面落座后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又举起帕子给人擦了擦额头:“傅将军?他不是在云南?大老远的捎什么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嘿嘿,你绝对想不到那粗人给咱寄了什么。”朱元璋将自己的脸凑过去让老婆擦,一脸美滋滋地说:“他给咱画了幅画。”

“画画?”马皇后一讶,她不由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这,这老傅去了一趟云南,还被熏陶出了这功夫?”

“想不到吧?”朱元璋冲她挤挤眼睛,亲自打开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几张画纸,边上伺候的内侍立刻十分有眼色地凑了过来充当个人体展示柜。

“怎么样?”朱元璋轻轻弹了下画纸,那表情竟也带了几分小骄傲来,见着老伴脸上惊奇讶异的表情,更是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马皇后是真的有些惊奇,画纸上那人头戴凤翅盔,身着全套身甲,肩戴掩臂,胸前一方护心镜明光煌煌,箭袋长刀齐具,模样神态均可称之为栩栩如生,极其英武。

最重要的是,画上人比起此前朱元璋寻来的宫廷画师更要像本人,她一眼就可看出这是谁来:“这画的可是英儿?”

“是咧。”朱元璋哈哈一笑,又给人看了第二张,画上人亦是覆甲执锐,只是年龄稍长,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锐意“蓝玉?这可是蓝玉?”

“对咯,你再看看这个。”

这次,马皇后更是惊喜:“哎呀,这可是春儿?一年不见,长大了,也壮实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画,又看看朱元璋,有些不敢置信道:“这,这老傅去了一趟云南是去打仗了还是去拜师了?”

朱元璋终于憋不住了,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不是咱看不起他,就这老小子拿起毛笔就头痛的病,就算是吴道子活过来都教不了他。这画是他画的,也不是他画的。”

说着,他拍拍马皇后的手示意她跟着来,就在坤宁宫的小院中,不知何时被摆放了一个小帐篷,朱元璋走到那小帐篷前,掀开帘子示意马皇后进去,帘子一落,他则坐到了帐前的一张椅子上,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老伴一声新奇又惊诧的呼声。

“怎么样,咱是不是出现在了画上?”

马皇后掀起帘子,探出头看看朱元璋,又缩回去看了眼画纸,顿时乐了:“原是如此,我说呢,老傅怎么会有这雅兴。这是滇地的画画法吗?”

“不是,是他养子教的。”朱元璋踱到帐篷边上,示意马皇后和他换个位子,等马皇后坐过去后,他一边执笔临摹一边道:“这老小子军情就给我写了一张纸,剩下的全是写的他那两个养子。”

“两个?”马皇后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上挪了个方向,立刻被朱元璋喊着制止了,她一边换回之前的坐姿一边问:“怎么一下子收了两个?”

“说是一对兄弟,都是习武的好苗子,难得的是心性、品格都是一等一的,老傅实在是见才心喜,又觉得和人投缘就动了心思。啊对了,他还说蓝玉也想将两个小娃认作儿子,所以特地说让咱给他做主,赶紧帮他给小孩入籍,免得小孩被骗走了。”

“永昌侯也?”马皇后眉头微微蹙起,“我若没记错,他就一个闺女,还没亲子吧?”

“是啊,蓝玉那小子说认个义子,以后也能帮着照顾他闺女。”

“胡闹,”马皇后轻叱一声,语气中却没多少责怪,反倒有些啼笑皆非的味道:“他的闺女以后能有谁欺负,不怕他大明永昌侯提着刀上门啊?”

老朱倒是很能体会爱将的心情,他摸了摸下巴:“这个……媳妇你就不知道了,老爹出头和兄弟还是不一样的。”

“这有什么不同?”马皇后有些纳闷地看了小黑屋一眼,见朱元璋只是嘿嘿笑不回答,眼神立刻转向了跟着朱元璋过来的徐辉祖身上,“辉祖,你说说。”

被殃及池鱼的青年面上露出了一丝迟疑和尴尬,他抿抿唇,冲着马皇后躬身,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反倒是帐篷内的朱元璋见他这样乐得直拍膝盖,见媳妇眉头渐渐竖起,看过来的眼神愈加锋利,这才开口:“辉祖,无妨,你说吧,朕保证,你的话就在这个院子里,绝对传不出去。”

“是,”青年刚毅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薄红,他低着头沉声道:“女郎若是受了欺负,父亲终究是长辈,还是要以和为贵的。兄弟却是无妨,大可校场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家里的闺女要是有什么不开心了,老父亲即便牙花子都咬断了也得为了闺女未来的生活以及亲家关系忍耐几分,但是兄弟就没关系了,可以直接撩袖子把人揍上一顿解气。

咳咳,这其实是大部分家中有女儿的人家那不上台面的男儿共识来着,一般都不会告诉姑娘们。

马皇后本是家中独女,并无亲身兄弟,表兄弟亦是因为战乱断了联系,故而此前并不知道这个道理,乍闻此言她还有些惊诧得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不是挺好的,你作何扭捏……”

话一出口,她就乐了,见徐辉祖那一脸尴尬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徐辉祖当然尴尬扭捏啦,他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子,也是爵位继承人。朱元璋极其信任徐达这位开国功臣,也相信他们家的家风和人品,于是徐达的长女甫一成年他就立刻带着妻子上门去求娶。

没错,徐辉祖的长姐正是朱元璋四子朱棣的妻子。

所以让徐辉祖现在开口说如果女眷被欺负,兄弟们就要和姐夫/妹夫校场见什么的,可不就是说如果朱棣欺负他大姐,就得做好了撸袖子的准备。

这在寻常家庭无妨,但是在大明第一家庭面前,咳咳,那可是有够大逆不道的。也难怪他非得在洪武帝说赦免之后再开口而来。

见小青年脸都憋红了,马皇后十分体贴地转变了话题:“原是如此,那看来蓝玉要给女儿找个义弟的事儿还挺重要……说起来,重八啊,咱们家的小子是不是也有……?”

“哎,这个问题你们女人家不需要知道。”朱元璋轻咳一声,虽然如此说,但也悄悄透露说:“别的几个咱不知道,不过小四出嫁时候,咱们家在京的几个小子可都没闲着。”

马皇后闻言微微蹙眉,笑着婉言道:“小四家的驸马都尉可是此前科举上来的,可是个文人,你得让他们悠着点。”

四公主安庆公主是马皇后亲生的两个公主中的幺妹,作为嫡女又是小妹,安庆公主自幼便被宠着长大,在马皇后的教导下,小公主既娇憨可爱又乖巧懂事,因此很得朱元璋的喜欢。

故而在她的夫婿挑选上,朱元璋也是极其上心。

驸马都尉欧阳伦是进士出身,有着实打实的学问,加上出身平民家庭,朱元璋选择他无疑是要给天下树立一个大明“唯才是举”的典型,可以说只要此人有些才干,不要走歪路子,未来定然前途无限。

考虑到如今大明的官场主要是由豪强勋贵占领,欧阳伦这一科举入官的新势力也需要一把助力,驸马的身份就是他的助力。

因此朱元璋对此事自然心中有数,别看几个皇子是去警告驸马别欺负他们妹妹,但在外人看来此举又未尝不是亲厚。

打打闹闹的才是自家人,彼此恭敬客气的那才是外人咧,就像这傅友德和蓝玉,如果不是当真和他亲厚,哪会特地来同他说要认儿子的事哟。

想到这儿,洪武帝心中就有些乐呵,如果这两人现在在他面前,他非要鼓动两人打一场,爷们吗,有事就拳头说话呗。

至于木家兄弟被两人抢着认儿子的事,朱元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人才嘛,有人抢着要是正常的。

而且看傅友德那老小子信中所写,这儿郎是因为为了让滇地得到更好的治理特地将祖传秘法(←给领导的信要艺术加工一下)教给了傅友德,有这份心就是个好的,更不必提老傅吹嘘的小小年纪文武双全了。

如果是当年他遇到这样的小孩,恐怕也要撸起袖子参与抢夺队列,儿子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不过现在他可以稳坐钓鱼台,因为——

你们家的小孩教的再好,最终都得入老夫帐下哟!

想到这点朱元璋就有些美滋滋,再一看手中画已经成型了八九分,他顿时将笔一搁,欢欢喜喜地与媳妇儿分享自己的劳动果实了。

这幅出自大明皇帝给皇后绘制的画像在今日后成为了马皇后最重要的收藏,尽管日后朱元璋特地让专业画匠习得此绘画法后为她重绘彩图,也无法取代这份画像的地位。

上有行下必效,勋贵之中渐渐兴起了夫妻互相画像的风尚,这股风潮渐渐下移,终是入了民间,并且在未来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绘画流派。

不过在这个流派真正兴起前,这被称为木白画的绘画方法最常用到的地方……是发布通缉令和户籍登记来着。

而第一个享受此等户籍登记之人,正是流派的开创人——木白本人。

一边当模特一边指导人怎么画自己的木白: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