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一道最是不讲道理,天赋、身体因素、经验,每一样最微小的差异都可以作为决胜的关键。
但同样,武学又是最公正的,它的胜负丝毫不带旁人的主观判断,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故而,人也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输了。”沐春收棍入怀,以拇指扣住棍尾冲着木白一揖,随后展颜一笑,一双黑眸仿佛闪着火光:“不过下次未必。”
木白学着他的姿势回礼,比起沐春那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他要狼狈得多。
虽然木白的技巧要甚于沐春,但技巧可以靠学习补足,体力和爆发力却必须要有时间的积累。
这具年少的身体到底是拖了后腿,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起原来他自己的身体,人类的肉体拥有更高的成长性和可塑性,这个发现让木白欣喜极了。
对于妖物来说,化为人形只是改变自己的形状,人形的样貌身材和本身的实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大家化形的模样完全只是按照喜好而已。
只有本体的修炼进阶了,战斗力才会增长。
但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类的战斗力居然是会随着身体强度的改变而改变的,这太有趣了。
木白莫名有种养小号的快乐,这种肉眼可见自己变强的感觉,超棒的!
“阿兄呀!!”明明是个旁观者,但是全程又叫又跳把自己弄得一身汗的木小文撒着欢从场边冲到了木白怀中,不过这次木白可不像上次一样能稳稳接住他,体力消耗大半的木白差点直接被弟弟一波带走,多亏沐春伸出援手从背后撑住了他。
“阿兄你好!厉!害!啊!咻咻咻得,好帅气的!”木文在他兄长怀中蹦跶了下,一个激动就凑过去给了他哥哥一个大大的亲亲,当然,木小文的好人缘靠的也不仅仅是脸,还有极其优秀的情商。
比如他前一句夸过了兄长,后一句就立刻对失败者沐春道:“阿春哥哥也好厉害,就差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一边说他还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空隙,小小年纪就将雨露均沾用到了现实生活中:“文儿要向阿春哥哥学习。”
瞧,他最后还没忘记拍马屁。
木白对弟弟这活像是个社会老油条的灵敏嗅觉无语了,正当他颠了颠小孩的屁股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小娃,你想要向阿春学武还早了些呢。”
二人忙回过头,就见一面容黝黑,唇边留着一圈短髭的壮实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背后。
如今是休息时间,故而他并未穿官服,但木白从周围兵士们安静如鸡的态度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必然有所不对,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肯定是军队内的高层,他忙将弟弟放下,冲着对方躬身一礼。
正有些尴尬间,沐春三两步站到了他身侧,抱拳行军礼:“将军。”
在大明,将军是一个军衔的一种,但在军营中能够名正言顺被称为将军的只有一个人——大明洪武帝亲派征南将军,傅友德。
同时,这位也是曾经和木白有过一面之缘,化名为傅添的那个侦察兵的父亲。
作为大军的总指挥官,即便是在如今的修整期,傅友德也并不空闲,因此他同两个少年人寒暄几句又说了一番鼓励的话语后,便溜达着回了大营。
徒留下被邀请三日后去中军大帐拜访的木白满头问号。
“为啥将军要见我?”
“为啥将军见我还要约在三日后?有啥事今天或者明天说都行啊?”
这两个问题在少年头上飘来飘去,无人能解。
但翌日,他就知道为什么是三天这个数字了。
因为在这日大出风头之后,木白就因为过度运动导致肌肉酸疼直接瘫在了**。
胳膊、腿、脖子、后背哪哪都酸,即便每天都有十分孝顺的弟弟帮忙热敷和按摩,木白也差不多到了三天后才真正能下床。
这三天他也没闲着,沐春说他这种情况不可剧烈运动,却可在**进行些简单的拉伸,而且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边拉伸一边背书。
被心灵和肉体双重折磨的木白在能够下地的那一刻简直要哭出来,他当即借口和傅将军有约,脚下一阵踩风便溜了出去。
木白登门的时候傅友德刚好有空,他十分大方得邀请木白共进午餐,还特地派人将木文一并接了过来。
中军大帐的伙食的确不错,这个季节甚至还能吃到腌制的果脯,木文吃得小嘴油汪汪,若非木白制止,非要吃出个西瓜肚不可,完全忘记了前几天自己吃撑肚子时候是谁立下大宏愿说自己再也不贪嘴了。
不过尝过教训的木白可不敢让他多吃,在摸摸小孩肚子发现那儿有了明显鼓胀后木白立刻就不让他继续。
这顿饭木白吃得很坦然,他身无长物,能值得这位洪武帝的开国肱骨友善对待的亦是不过那两样。
果然,饭一用完,傅友德便开口询问了木白有关作画的细节,譬如需要的时间天气大小等等,一番沟通后便是向他下了一份绘图委托。
画画倒是没什么,但问题是傅友德提出的绘图有地点限制,且基本都不在昆明。
尽管对方说可以派随行人员陪他一起奔走,但考虑到弟弟年纪小,马上气候又要转暖,云南即将进入对外来人员最不友好的季节,如果跟着他到处转的话,木白当真有些担心小孩的健康问题。
“家弟年幼,离不得人,您若是不着急的话可否让我先将他送回芒布路?”木白沉吟片刻后道,傅友德开出的价格的确十分可观,木白正好也需要为了以后的求学之路积攒学费,接了这次任务后他以后可以轻松很多,但弟弟带在身边的确不方便。
左思右想,他准备将木文先送回秀芒村交给村长照顾,不过傅友德倒是有不同打算。
“哎~那多麻烦,你若是放心的话,不妨将孩子留在这儿,本将会特派人照顾他。”傅友德笑得极为和善,木白抬眼看了他一眼,对方虽是在微笑,但笑容中却满是不容置喙的肯定,不由微微蹙眉。
“至于旁的你也不需担心,此次出行本将会着沐春与你同行,他也要去寻人,与你倒是一个方向,你俩熟悉,也能互相照顾。”
傅友德装作没看见小少年面上微微打结的小眉毛,笑得依旧爽朗,他倾身向前,语态用词无一不和蔼:“木小郎,此次托你所绘的画极有可能呈上御览,你可得好好画。”
木白缓缓吸气又缓缓吐出,他看了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弟弟,忽而冲着傅友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傅将军仁善,白怎会不信将军,阿文过来,快谢谢将军照顾。”
木文哒哒哒凑过来,小孩已经习惯听从兄长的指令,在傅友德反应过来之前先拜下,将这份“来自傅友德的照顾”给直接坐实。
将傅友德口中的照顾概念模糊化的木白假装没看到傅友德挑起的眉毛,厚着脸皮干咳一声后,木白开口就绘画的素材进行了一番问询。
而令他意外的是,傅友德请他绘画的宗旨就是——越破越好。
“山路、破房、陡桥,老弱,什么艰难画什么。”傅友德给人出主意:“你问问当地人,尽量寻那种越颠簸越好的山路,或者那种木板都快掉光的绳桥入画,还有当地人的草屋,房舍也可以,记住,万不可粉饰太平。”
他一番唠叨,就差让木白去本地野人那儿取材了,那句不可粉饰太平木白更是直接理解成了“有多惨画得就更惨一点”,这他就不明白了。
照道理来说,傅友德此时难道不应该画一个云南好山好水好风光,明军英姿飒爽气吞山河吗?为什么要特地挑这种糟糕的地方画?
这点直到回到自己的军帐内木白都不明白,倒是沐春一语道破其中天机:“将军常伴陛下身边多年,最是了解陛下心思。”
“明军强悍陛下心知肚明,然云南究竟如何,陛下却只能从文字中读得,极为片面,所以将军才想请你绘成画,如此能直观一些。”沐春一边校对木白下一批的作业一边道:“此处确实风光秀丽,然也是山高水陡,道路闭塞,山多人少,生产落后,林中毒虫猛兽更是伤人无数。”
“要治理此处,靠的不是明军,而是工匠,是良种,是农师,是人口和擅长理政的官员。而将军请你所绘之图,便是将这些人请来的聘书。”
木白愣住了。
他微微张嘴,看着沐春的表情有些怔怔,沐春的话可谓完全背离了他对洪武帝的认知,这同样也是他对帝王这个身份的认知。
木白往前挪了挪,坐到了沐春对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因好奇和兴奋闪着光,从相识至今,他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春,你们的陛下……是怎样的人?”
沐春微微一愣,放下笔温和道:“现在也是你的陛下了,我与陛下相处不多,不过却是听我父说了不少陛下的故事,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同你说说。”
一听到说故事,原本昏昏欲睡的木文也立刻清醒过来,木家两兄弟一个倒水一个捧杯,十分狗腿地将热茶奉上,然后摆出了渴望的小表情。
难得能够得到兄弟俩这样对待的沐春将茶杯捧在手里,酝酿了下,将他父亲当年拿来与他当做睡前故事的洪武帝二三十事挑了几个格外精彩的说了出来。
沐英和朱元璋之间并无血缘关系,结为父子全靠缘分。
朱元璋当时作为起义军的一名小将领,见到孤身一人流浪的沐英心生怜爱,便和当时新婚不久的马皇后商量,将他收作养子。
沐英被收留的时候朱元璋不过二十四、五,刚还俗参军,并且得到郭子兴的赏识,但彼时他身无长才,治军又极为严格,决不允许掠夺民财,在有了沐英这个半大小子的加入后,一家三口最初的生活可以说是极为贫寒。
但沐英每每谈论幼年,却总是面上带笑,如此表情自也落在了沐春眼中。
在洪武帝养子沐英的眼中,他的这位义父自是千好万好,而从事实上来说,朱元璋的发家史也的确精彩与传奇并存,即便到了后世,天马行空的网文有不少爽度都比不上老朱的发家史。
没有经历过爽文熏陶的木家两兄弟听得如痴如醉,纵然茶杯反反复复的添续,也说得沐春口干舌燥。
在沐春口中,他的义爷爷出生贫寒,极讲义气,对部下亦是爱护,沐春后来很多的“义叔伯”就有不少是被朱元璋收留的部下遗孤。
而作为一个穷苦出生的皇帝,朱元璋对于百姓的爱护更是远高于此前历朝历代的帝王。
在大明,任何一个村民都有检举权,只要当地官员行事无道,皆可举报。大明的所有关隘路障都对举报者开放,胆敢阻拦一律重罚。
除此之外,洪武帝还在应天的皇宫外立了登闻鼓,但凡有冤屈者皆可击鼓,无论事情大小洪武帝皆都亲自接待。
“因此,比起滇地锦绣优美的风光,陛下更想看到的是此地的百姓和生活环境,他想听到的,也不是歌功颂德,而是治理之方。”
沐春双眼明亮,注视着木白的眼神亦是炯炯有神:“阿白,你的画极有可能可以改变云南如今的现状!”
木白给人添水的动作不由一顿,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