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徒不能吃肉的原因在史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说到底还是当年的梁武帝那个粉似黑干的好事。

这位南朝梁国的开国皇帝自己是个佛教粉,没事钻研佛法钻研傻了,老是出家让百官从国库里出钱赎他也就算了,还一拍脑袋觉得佛祖慈悲,僧人吃肉其实是添了孽障不太好,还是吃素得了。

他自己想不算,还下了圣旨命令天底下的和尚都吃素。

有僧人来给他解释,佛门只要是三净肉就可以吃。但这位大佬大手一挥,表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就是觉得佛祖早就看你们吃肉不顺眼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现在我是替他把话说出来了,反正以后合格的和尚必须吃素,你不吃你就是假和尚,就是心不诚。

当皇帝的都带头这么干了,还放下了狠话,僧人能怎么滴,总不能说陛下你理解能力有问题把?于是便在有心人士的推动下开启了中原和尚食素的传统。

所以说,普通人脑抽,最多祸害一家,皇帝脑子一抽,折腾的却是全国人民,这次主要受影响的还只是和尚群体,已经算是波及范围不大了。

吐槽归吐槽,木白还是很相信他家先生的判断的,虽然他自认对佛学没什么慧根,也不是太相信阿弥陀佛,但木小白硬是靠着死记硬背和悬梁刺股的精神将那几册佛经给背了下来。

好不容易啃完书,木白的脚步都带上了几分飘忽,这些书籍里头居然还有一些梵文词汇,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他们家先生到底对他有些什么误解,他真的是武斗派啊啊啊!

在背书的那些天,木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佛了,就算是看到半夜成群结队在他房门口甩着秃尾巴挑衅的黄鼠狼都没能激起他的薅毛之心,而是淡定地关门落锁继续睡觉。

反倒是他的反常把这群过分聪明狡猾的小东西吓了一跳,似乎是觉得他另有阴谋,黄鼠狼愣是没敢乘胜追击,在门口试探了半天,还是灰溜溜地溜走了,一连好些天都没上门骚扰。

就在木白要被佛教文化熏陶得快要能微笑着给来骚扰人的黄鼠狼分出碗中肉的时候,异变来临了。

七月的一日清晨,马蹄声踏碎了林中的雾气,一队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秀芒村村口冲入。

看着一干披甲执锐的兵士气势汹汹向他冲来的模样,当时正在提水的木白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空水桶,十分配合地对着来人行了个佛礼,以示自己的无害。

不过很明显,虽然临时抱佛脚学了不少佛经,但显然佛祖的粗大腿不愿意让他抱,这些兵士就是有着明确目的来拿人的,见着了捉拿对象,二话不说就把木白两兄弟提溜走了。

木白只来得及给当时还在睡懒觉的木文披了件衣裳,扯了几条他的裤头,再往小孩白嫩嫩的脸蛋和头发抹上一层灰,连自己的包袱都来不及整理便被带走了。

他起先以为他们来的目的是发现了自己和木小文的身份,不过随着被捉拿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知晓事实并非他所想。

这些人拿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被抓的人什么样的都有。

年龄最小的是木白兄弟,年龄最大的则是隔壁村卖炊饼的一位老翁。其余的还有穿金戴银的富贾、头上簪花的花农,甚至还有牵着驴马一副出摊模样就被逮来的车坊伙计,现在他正嚷嚷着要先把东家的车子还回去呢。

随着各行各业加入被捉拿队伍的人数渐渐增多,原本战战兢兢的众人也**了起来。

和因不解而慌张的众人不同,木白对如今状况心中大致有了数,应该是那个名叫傅添的明国信息搜集人员的身份暴露了,元军正在搜查此人有无同伙,以及泄露了多少信息。

但他也着实有些不解这次行为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一般情况下,这种基础信息的收集都是派小吏下来调查问询,有重大嫌疑的才会被带走审讯。

在这个人口流动率低,连外地人来租房租车都得找个当地的保人的时代,要找到关联人士并不算太难,完全没必要一个不落地将人全部找出来然后押到官府里头一一审问,工作量大不说还劳心劳力。

而且以他对云南当地政府的了解来看,此地政府便是应了那一句“干啥啥不行,收税第一名”。

不知是本地执政官能力有限还是所有的元政府机构都是如此,各方面的办事效率都低得吓人,像是木白所居住的秀芒村以及附近的村落基本都是采取自治政策,一年到头除了收缴税款的时候几乎就听不到上头有什么动静,就连税款都是村长代收后再送过去的。

这次会反应这般大,莫非傅添此人的身份戳到了顶头上司的痛脚,逼得芒布路行政官不得不严肃处理。

如此倒有些麻烦了。

木白试图靠着头脑风暴来麻痹身体的疲惫。

或许是看他是个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威胁力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看在他是僧人的面子上,这些官兵算是给了木白一点特殊照顾,并没给他戴上枷锁。

但即便如此,让一个带着小孩的少年人步行跨过半个芒布路也不是件容易事。

在元朝,【路】这个行政单位就相当于现代的市级,即便芒布路由于人口不多的缘故被分在了下等路,但面积却分毫不少,而且本地开发程度低,大部分都是崎岖山路,这些虎视眈眈的骑兵部队可不会有耐心的等待他们恢复体力。

或者说,他们精疲力竭的状态才是官兵们真正想要的,只有这样人的精神防御才会降到最低,若是再加上饥渴交加,到时候都不用上鞭子,一个热馒头放在面前保管就能有问必答。

好在前进的队伍里还有一辆驴车,于是,在一个被抓的富商送上一块银锭子作为封口费之后,押送他们的兵士便对这群人轮流上驴车歇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木白兄弟全身上下只有村长临分别前匆匆塞给他的一枚纽扣大小的小银饼,之后的路还长着,好钱要用在刀刃上,于是木白用给驴子找草料为代价请求富商,将不占地的木小文送上了驴车,自己则是跟着一起步行。

如此一来,他虽负重稍轻,但却没了休息时间。好在后来一同前行的乡老们看他年纪小还有个手感不错的光头,都伸出了援手帮他收集草料,木白这才稍稍轻松了些。

如此长途跋涉五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芒布路的首府。当地的衙役没有给他们歇口气的机会,直接将他们分开审讯。

但心怀戒备且思考了一路的木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被拉入审问室后没多久,便和两个负责盘问他的小吏聊起了佛经,他一路上辛苦打好的腹稿完全没用上。

按照元朝不成文的惯例,在求职上蒙古人和色目人优先,像是云南这儿的行政机关哪怕是最底层的小吏也得是蒙古人出身,一方面是给大老远从北方跑到南方来的本族人一个铁饭碗,另一方面是能够确保政权不被汉人“渗透”。

但哪怕是被元政府官方定位为上等人的蒙古族,如今的小日子也不太好过,不事生产的他们穷困潦倒的完全不在少数。

而当人陷入困境无法自拔的时候,便会将信仰交付给宗教。

蒙古族的国教是喇嘛教,在后世也被归为藏传佛教一系。不过,虽然他们信奉藏传,却也不影响他们接受汉化佛教以及南传佛教。

所以,尽管木白学习的是汉化佛教,两个小吏也在看到他光头的一瞬间立刻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他们甚至还将本应当给他记录罪状和口供的笔纸递给了他,请他帮忙默写经文好回去诵读。

木白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知识的力量】,心情就……还挺复杂的。

“那个——”作为被审问的犯人,木白十分主动地问道,“我不需要交代什么内容吗?”

“不用不用,你一个小娃能知道什么?你们村长都说了,那贼人就是来找你画画的。”一小吏满脸堆笑,胡子拉碴的刚毅脸庞硬是挤出了点和善味道,就见他十分不在意地说道,“小大师放心,其实找你们来审问就是走个流程,也算是给昆明那儿的上峰一个交代。我们这儿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就算有间谍又能有什么好调查的。”

木白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虽然作为最终受益者来说这样说有些矫情,但他是真的有些同情昆明的那位梁王了。

人家隔壁那位大明洪武帝从和尚变成皇帝那一路都是神队友,这位梁王明明都已经抓住关键人物了,却因为属下的轻慢推脱导致没办法得到信息,真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啊,这大概就是应了先人所说的那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吧。

所以说,这世界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基层办事人员,人要是不好好给你办事,饶是你计谋百出都可能功亏一篑。

很有服务意识的木白于是买一送一,除了给人把纸张填满外还特地写了梵文版的六字大明咒给他们当作护身符。借着这份交情,他和弟弟在“审讯”后得以走后门被安排到了一间还不错的单人牢房。

有马桶有稻草窝,还有每天能晒到一个小时太阳的窗口,在本地的牢房中,这已经属于TOP10的行列了。

顺带一提,排名前几的那些牢房都是给准死刑犯的,属于犯人的临终关怀,除了木白目前所在牢房的配置外,还有一个桌椅板凳以及文房四宝,让人可以写点遗书什么的。

为首的一个小吏粗声粗气地解释:“那房子可不能住,怨气大得很,谁住谁疯,所以我们平时能不过去都不过去的。”

木白心知能够分到这个单独房间的确是亏得小吏们照顾了,否则以两小孩的体格要是遇到成年人,多少是要吃点亏的,遂带着木文向小吏行礼道谢,此举反倒引得小吏们有些赧然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这间寻常的牢间怎么就能做TOP10了,不都是标配吗?

其实,关键就在于这透过不过一臂长的天窗投入的那一抹亮光,这在监狱中可是十分有讲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老先生:知识就是力量,徒儿啊,感觉到知识的厚重了吗?

木小白:……我竟无言以对,不是我脑洞不够开放,是元兵这操作过于离谱啊!!

元朝没有明言人分三六九等,不过在悄悄话里面还是分了等级的,第一位的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人(除了蒙古、汉人以外的民族,比如中西亚欧洲人等等),汉人(这里是北宋地区,早于南宋地区被蒙古人统治的汉人)、南人(南宋人)

这个划分其实是十分微妙的,首先他将汉人分为了南北,某种程度上有些让你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意思。蒙古人+色目人的人数太少肯定搞不过汉人,于是就来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其实也是挺天才的举动,奈何这个招数元人没能玩转。

方法是好方法,但操作起来全是BUG,一方面是元朝当时的蒙古和汉人之间的划分可以说是油水之隔,绝对不允许汉人的血脉侵入蒙古血脉,所以两族间是没有灰色地带的,非黑即白。

其次是元朝的商业过于发达,南人更擅长经商,粮食布匹也更加充裕,有小票票的自然话语权就上去了。

最重要的是,说是说北人的地位高于南人,其实也没差多少,在蒙古人眼中都是可以随意剥削欺压的存在,南北人感觉没什么差异,自然也就不吃你这套。

元朝倒台后清朝上位,同样是少数统治多数,清朝就要更聪明点(当然,是因为前头有前车之鉴),他们就把用汉人对付汉人这个把戏玩的更转了点。

清朝搞出了个抬旗的说法,将一些有功的汉人纳入满族的贵族行列,这个手段最早是放在了从明朝收编的火器营上,当时为了让这些火器营跟着清军走,那是一批一批地抬旗,不过等到王朝中期清政府忽视火器之后,加上为了削减开支,又开始鼓励汉人出旗(当然,满人也能出)。

清政府当时还区别了加入满籍的汉人的称呼和待遇,划分了群体差异,把各种身份都玩出了花。

满族以及被抬入满族的臣子在私底下可以对着皇帝称为“奴才”,而汉族的臣子无论公私都只能称为“臣”。

所以当年看《还珠》的时候很多人吐槽说尔康说“臣福尔康”是僭越,其实没有,他们家是汉包衣(按照令妃的身份来算),比汉人高一点,但不如满族,的确是只能称“臣”不能说“奴才”

是的,在清朝,“奴才”>“臣”。

奴才等于是皇帝的家人,是家仆(受法律保护,有工资,有铁饭碗,还能科考,和奴隶是不同的),而臣永远是外人,如此手段就让一些人产生了优越感,并且乐于去管理和压榨底层汉人。

时间久了,清政府就做到了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当然,也付出了血脉、文化各方面被汉化的代价。

不过说真的,军臣之间玩这种心机挺没意思的,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怎么做事人家看得懂的,你不拿真诚对人,人家就把这当工作,怀揣着一种不犯错就是对的心态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咧?

不过也没法子,中华文化的吞噬融化和消化性太强了,基本没多少文化和华夏文化碰撞后不被侵吞并且转为我们一部分的,死撑着不肯融入的最后都被搞掉了。

比较鲜明的例子就是乐器。

基本所有两个字的乐器都是外来者,结果人家自己国家失传了,在我们这儿被玩成了民族乐器。

火器其实也是,明朝后来很多火器都是从国外进口后改造升级,结果东西改造升级后在我们这儿变成了大杀器,在原产国却被弃之若履,最后还想再来采购。

只不过这一切改进到了清朝时全部被停止了。

作者君之前去看火器展览,布展的是东西方并行,时间线一到清朝咱们就没东西了,眼睁睁看着国外的追上咱们技术再超越,当时虽然心里有准备,却难免有种要被气哭的感觉。

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能停下往前的脚步啊,落后就要挨打,铁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