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儿侧过头以便看得更清楚。她原本希望一看到伊莱莎住过的房子,她就多少会认出它来,本能地感觉到它对她的过去意义重大,但她没有。这间坐落于巴特斯教堂街35号的房子对她而言全然陌生。它朴实无华,看起来就像在这条路上的大部分房子一样:三层楼高,框格窗,细细的排水管蜿蜒着爬上石墙,石墙因岁月和煤尘的侵蚀早已变黑。唯一使它与众不同的是屋顶上的加盖。从外表看来,部分屋顶被砌了砖墙以制造出额外的房间,但不进去看的话,很难确定。

马路与泰晤士河平行。街道肮脏,排水沟里垃圾溢满,脏兮兮的小孩在人行道上玩耍,看起来实在不像那种会诞生童话故事作家的地方。这当然是愚蠢、浪漫的遐想,但在奈儿想象伊莱莎时,她的幻想中充满J.M.贝利[8]花团锦簇的肯辛顿花园,或刘易斯·卡罗尔[9]笔下的牛津的魔幻魅力。

但这是她从史耐格罗夫先生那里买来的书中列出的地址。这是伊莱莎·梅克皮斯出生和度过童年的房子。

奈儿又走近了一点。屋内似乎没有任何动静,所以她壮起胆子靠在前窗上张望。一个小房间,一个砖造的壁炉,一个狭小的厨房。门边的墙连着一道狭窄的阶梯。

奈儿往后退,几乎绊倒在一盆枯死的植物上。

隔壁房子窗户上的一张脸吓得她跳起来,鬈曲的白发围绕着一张苍白的脸。奈儿眨眨眼,当她再次张望时,那张脸早已消失。一个鬼魂?她再次眨眨眼。她不相信鬼魂,不相信那种在夜晚飘来**去的鬼魂。

结果,巴特斯教堂街37号房子的前门被砰地用力推开。一个娇小的女人站在门内,她大约四英尺高,双腿细瘦,拄着一根拐杖。一绺长长的银发掉落在她的下巴左边。“你是谁,女孩?”她用口齿不清的伦敦腔说道。

至少有四十年没有人叫她女孩了。“奈儿·安德鲁。”她说,再次从枯萎的植物那儿退开,“我只是随意看看。只是想……”她伸出手,“我是澳大利亚人。”

“澳大利亚人?”那个女人说,惨白的嘴唇扯出一个讨厌的微笑,“你怎么不早说?我侄女的丈夫就是澳大利亚人。他们住在悉尼,也许你认识他们,戴斯蒙和南希·帕克?”

“恐怕不认识。”奈儿说。老妇人的表情开始变得不悦。“我不住在悉尼。”

“啊,嗯,”那女人有点怀疑地说,“如果你去那儿,你也许会认识他们。”

“戴斯蒙和南希。我一定会记得的。”

“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晚才回家。”

奈儿皱起眉头。侄女在悉尼的丈夫?

“我是指住在隔壁的家伙。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那女人降低声调,变成低语,“他是个黑人,但工作勤奋。”她摇摇头,“想想看!一个非洲人住在35号。我以前想过我会看到这一天吗?如果我妈知道有黑人住在老房子里,一定会在坟墓里辗转难安。”

这激起了奈儿的兴趣:“你母亲也住在这儿?”

“是的,”老妇人骄傲地说,“我在这里出生,就是那栋你很感兴趣的房子。”

“在这儿出生?”奈儿抬高眉毛。能说自己一辈子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并不多。“那是六十到七十年前的事了吧?”

“将近七十八年前,我告诉你。”女人抬高下巴,银发闪闪发光,“一天也不少。”

“七十八年,”奈儿缓缓地说,“你在这住了一辈子。从……”她迅速在心中计算,“从1897年起?”

“是的,1897年12月。我是圣诞宝宝。”

“你仍然记得很多事吗?我是指孩童时期的事?”

她咯咯轻笑:“我有时觉得那些是我唯一的记忆。”

“那时,这里一定和现在很不同。”

“哦,是的,”老妇人一本正经地说,“的确如此。”

“我很感兴趣的那个女人也住在这条街。似乎就是这栋房子。你记得她吗?”奈儿拉开皮包的拉链,拿出她从童话故事的卷头插画上复印下来的照片。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轻轻颤抖。“她被画得像童话故事里的插画,但如果你仔细看她的脸……”

老妇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过那张纸,斜着眼看,眼角全是皱纹。然后她又咯咯轻笑。

“你认识她吗?”奈儿屏住呼吸。

“我认识她,我到死前都会记得她。我小时候,她常常把我吓得半死。当我妈不在我身边,没办法打她或叫她滚开时,她就会给我讲各种恐怖的故事。”她抬头看着奈儿,前额上皱纹密布,“叫伊丽莎白?或叫爱伦?”

“伊莱莎,”奈儿连忙说,“伊莱莎·梅克皮斯。她后来成了作家。”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并不热衷阅读。我不懂读书有什么乐趣。我只知道,你画里的女孩讲的故事让人寒毛直竖,让这里的小孩都怕死了漆黑的夜晚,但我们总是想听更多的故事。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这类故事的。”

奈儿再次看看房子,试图了解这个年轻的伊莱莎。一个爱讲故事的人,她阴森的故事把小孩吓得半死。

“她被带走时,我们很想念她。”老妇人悲伤地摇着头。

“我以为你一定很高兴不必再被吓到。”

“怎么会?”老妇人嘴唇嚅动,仿佛在咀嚼自己的牙龈,“哪个小孩不喜欢偶尔听听可怕的故事呢。”她将拐杖抵在门阶上某处灰泥已经剥落的地方,斜眼抬头看着奈儿,“但那个女孩自己遇到了最可怕的事情,比她讲的任何故事都恐怖。有一天,她在浓雾中失去了弟弟,一匹大黑马刚好踩过他的心脏。”她摇摇头,“那女孩从那之后就变了个样。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变得有点古怪疯癫,剪掉长发,开始穿马裤。”

奈儿感到一阵兴奋。这是崭新的细节。

老妇人清清嗓子,抽出一张卫生纸,往里吐了一口,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大家谣传她被带到了救济院。”

“不是的,”奈儿说,“她被送去康沃尔和家人住在一起。”

“康沃尔。”屋内的茶壶开始鸣叫,“这样不错,不是吗?”

“我想是的。”

“嗯,那么,”老妇人朝厨房点点头,“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有短暂的片刻,奈儿以为她会被邀请到屋内喝茶,老妇人将会告诉她更多伊莱莎·梅克皮斯的逸事。但当门慢慢关起来,老妇人在屋内,奈儿在屋外时,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了。

“等等。”她伸出手挡住要关上的门。

老妇人半关着门,茶壶仍在尖叫。

奈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潦草地写着。“我在这里写下我的饭店地址和电话,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伊莱莎的事,请和我联络好吗?任何事都可以!”

老妇人抬起一道银色眉毛。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奈儿,然后接过纸条。当她开口时,声音有些改变:“如果我想起任何事,我会让你知道。”

“谢谢你,太太……”

“斯温德尔,”老妇人说,“哈莉特·斯温德尔小姐。我从未碰到中意的男士。”

奈儿举起一只手向她告别,但老斯温德尔小姐的门已然关上。屋内的茶壶终于停止尖叫,奈儿瞥瞥她的表。如果动作快的话,她还有时间去泰勒美术馆。她可以在那里观赏纳桑尼·沃克的伊莱莎肖像画,他将之称为《女作家》。她从手提包里拿出袖珍伦敦观光地图,手指循着河流而上,直到找到米尔班克。当红色的伦敦公交车呼啸驶过伊莱莎度过童年的成排维多利亚式房子时,奈儿对巴特斯教堂街投下最后一瞥,随即出发。

她在那里,《女作家》,就挂在画廊墙壁上,和奈儿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厚重的发辫垂在一侧肩膀上,镶褶边的白色衣领扣到下巴,隐住了柔美的脖子,头上戴着帽子。它和爱德华时代的女士惯常戴的帽子截然不同:线条比较阳刚,风格更为轻快。戴帽人似乎有点傲慢,尽管奈儿并不确定她是怎么知道的。她闭上眼睛。倘若她努力回想,几乎可以忆起一个声音。它有时萦绕在她脑海中,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声音里充满魔法、神秘和秘密。但它总在她能紧抓住这份回忆前便消失无迹,留她独自召唤记忆。

人们在她身后移动,奈儿再次睁开眼睛。《女作家》重新映入眼帘,奈儿不由得走近它。这幅肖像画非比寻常:首先,它是幅炭笔素描,说是肖像画还不如说是幅习作。构图也很有趣。人物不是面对着画家,而是仿佛要走开,仿佛她正转身对画家投下最后一瞥,然后被定格在这个时刻。她圆睁的眼睛里有某种迷人的魅力,双唇微启,好像要说话;画中还有某种令人忐忑不安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微笑,好像受到惊吓。被偷偷观察。被逮个正着。

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奈儿想,这样,也许你就能告诉我我是谁,我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们为什么一起搭上那艘船,而你却没有回来接我。

奈儿原本以为能从伊莱莎的肖像画中得到某些启示,但现在沉重的失望向她袭来。她纠正自己,不是以为,而是希望。她的整个追寻过程都奠基在希望之上。这世界广袤无垠,寻找一个六十年前失踪的人并不容易,即使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房间变得空****的,奈儿发现自己被四面墙壁上那些早已作古的人的凝视环绕。他们都以肖像画人物特殊的阴沉方式观察她:永远戒备的眼睛随着偷窥者在房间里打转。她打了个哆嗦,匆匆穿上外套。

快要走到门口时,她注意到另一幅画。当她的目光落在这位拥有深色头发、苍白皮肤和丰润红唇的女人身上时,奈儿立刻就知道她是谁。早已遗忘的数千个记忆碎片立刻重组,确定感淹没每个细胞。并不是认出了画像下方的名字:萝丝·伊丽莎白·芒特榭,这些字对她毫无意义。它引发她强烈的情绪,却又遥远虚幻。奈儿的嘴唇开始颤抖,身体深处有些东西在胸部紧紧揪成一团。呼吸变得困难。“妈妈。”她喃喃低语,同时觉得愚蠢、兴奋和脆弱。

好在中央图书馆开到很晚,因为奈儿无法等到早晨。她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名字,萝丝·伊丽莎白·芒特榭。后来,她回想到在泰勒美术馆顿悟的那个时刻,总把它看作一种诞生。一瞬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她成了某人的小孩,她知道了母亲的名字。她匆匆走过愈来愈黑的街道时,一再地重复着母亲的名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她向史耐格罗夫先生买的书中谈论伊莱莎的部分,就提到了芒特榭家族。伊莱莎的舅舅是个小贵族,康沃尔布雷赫庄园的主人,在母亲死后,伊莱莎便被送到了那儿。这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环节。这条线把奈儿记忆中的女作家和她认出了是她母亲的那张脸庞联系到了一起。

奈儿进来搜寻伊莱莎的信息时,图书馆柜台后面的女人还记得她昨天来过。

“你找到史耐格罗夫先生了吗?”她露齿一笑。

“我找到了。”奈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还能活着回来讲这个故事。”

“他卖给我一本很有用的书。”

“史耐格罗夫先生就是这么厉害,总是能做成生意。”她温柔地摇摇头。

“我在想,”奈儿说,“不知道您能不能再帮我个忙。我需要查找某个女人的信息。”

图书馆员眨眨眼:“你可得多给点细节才能查。”

“当然。是一个在19世纪末出生的女人。”

“她也是作家吗?”

“不,至少我认为不是。”奈儿吐出一口气,整理思绪,“她叫作萝丝·芒特榭,她的家族是什么贵族。我想,也许能在记录贵族成员逸事的书中找到些线索。”

“像《德布雷特氏贵族名鉴》或《名人大鉴》。”

“没错。”

“值得找一下,”图书馆员说,“馆里两种书都有,但《名人大鉴》更容易阅读。世袭贵族会被自动收入书内。她也许不会有自己单独的条目,但如果你够幸运的话,她父亲或丈夫的段落会提到她。你知道她何时去世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鉴于你完全不知道她是何时被收入进去的,为节省时间,我建议你先查《名人大鉴》。但你得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奈儿摇摇头。“我完全不知道。如果您能告诉我放书的地方,我会查整本《名人大鉴》,从今年开始,然后往后看,直到我找到提起她的段落。”

“那可能得花点时间,图书馆快关门了。”

“我会很快的。”

女人耸耸肩。“走楼梯到一楼去,你会在咨询处找到过期刊物。内容照字母顺序排列。”

终于,在1934年条目下,奈儿发现了金矿。不是萝丝·芒特榭的专门条目,而是另一位芒特榭家族成员莱纳斯,就是在乔治亚娜死后抚养伊莱莎的舅舅。奈儿快速阅览了这一段:

芒特榭爵士,莱纳斯·圣约翰·亨利。生于1860年1月11日,为已故圣约翰·路克·芒特榭爵士和已故玛格丽特·伊丽莎白·芒特榭之子,1888年8月31日与艾德琳·朗利结婚。育有一女,萝丝·伊丽莎白·芒特榭,与已故纳桑尼·沃克结婚,已故。

萝丝和纳桑尼·沃克结婚。这不就意味着他是她的父亲?她再次阅读记录。已故萝丝和纳桑尼。因此,他们在1934年前便已过世。因此她才会跟伊莱莎在一起吗?是否因为她双亲过世,伊莱莎才被指定为她的监护人?

她的父亲休在1913年末的玛丽伯勒码头捡到她。倘若伊莱莎是在萝丝和纳桑尼去世后被指定为监护人,那不就意味着他们在这之前就已过世?

也许她该在那一年的《名人大鉴》查查纳桑尼·沃克?他一定有单独的条目。如果她的推论正确,而他只活到1913年的话,她更该直接查《名人大鉴》。她快速沿着书柜搜寻,拿出《名人大鉴1897─1915》。她的手指发抖,从后面迅速翻阅,Z、Y、X、W。找到他了!

沃克,纳桑尼·詹姆士,1883年7月22日出生,1913年9月2日去世,安东尼·萨巴斯坦·沃克和玛丽·沃克之子,与已故萝丝·伊丽莎白·芒特榭小姐于1908年3月3日结婚。育有一女,已故艾弗瑞·沃克。

奈儿突然停下:育有一女,但“已故”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死,她还活得好好的。

奈儿突然觉得图书馆的暖气太热,无法呼吸。她用手在脸边扇了扇,再次读那个段落。

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有可能搞错了吗?

“有没找到她?”

奈儿抬头。是前面柜台的女人。“这些数据会有错误吗?”她问,“他们曾弄错过吗?”

女人抿紧嘴唇,陷入沉思。“它们并非最可靠的数据。它们是以人们自己提供的信息编纂成书的。”

“条目里的人物死亡时他们怎么处理?”

“抱歉?”

“《名人大鉴》中收录的人物已全部作古。由谁提供这类数据?”

女馆员耸耸肩。“我猜是家族成员。他们只是复制条目中人物提供的最后一份调查表。加上死亡日期以及鲍伯是你的伯父之类的。”她从书柜顶端扫掉一点线头,“我们在十分钟后关门。如果我还能为你效劳的话,不要客气。”

那一定是个错误,仅是如此。它一定常常发生;毕竟排字工人不认识条目中的人物本人。也有可能是排字工人一时分神疏忽,错将“已故”放了进去?在子孙沉默的目光下,一个陌生人交付给了早逝?

那只是错字。她知道,她是这个人物的女儿,而她绝非“已故”。她需要做的只是找到一本纳桑尼·沃克的传记,就能证明这条记录有误。她现在有名字了;她的名字一度是艾弗瑞·沃克。就算它感觉不熟悉,就算它没有像一件旧外套般穿上身,它仍旧曾是她的名字。记忆并不可靠,有些事你会牢牢记得,有些事你早已遗忘。

她突然想起她在去泰勒美术馆的路上买的书,有关纳桑尼·沃克的绘画。里面一定有简短的传记。她连忙从手提包中将书拿出,翻开。

纳桑尼·沃克(1883—1913)出生于纽约,波兰移民后裔,父母是安东尼和玛丽·沃克(原姓氏为瓦兹克)。他的父亲在码头工作,母亲为洗衣女工,育有六个子女,纳桑尼排行第三。他的两个手足因热病早夭,纳桑尼原本要跟父亲一起在码头工作,但他在纽约街道上画的素描得到了路过的小瓦特·欧文的赏识,于是这位欧文石油公司的继承人委任纳桑尼画他的肖像。

在赞助人的帮助下,纳桑尼成为纽约新兴阶级中的知名人士。在1907年欧文举办的派对中,纳桑尼认识了从康沃尔来纽约游玩的萝丝·芒特榭小姐。他们第二年在布雷赫成婚。布雷赫是芒特榭家族在康沃尔靠近特瑞纳的庄园。纳桑尼的名气在他结婚搬到英国后持续成长,他的职业生涯巅峰是在1911年初,接受爱德华国王委任,为其绘制最后一幅肖像画。

纳桑尼和萝丝·沃克育有一女,艾弗瑞·沃克,生于1909年。他的妻子和女儿是纳桑尼喜爱的绘画主题,而他最喜爱的画作之一便是《母亲与孩子》。这对年轻夫妇于1913年在艾吉尔不幸丧生,当时他们所搭乘的火车和另外一列火车追尾后起火。在她父母死后数日,艾弗瑞·沃克亦死于猩红热。

这里说不通。奈儿深知她就是这个传记里提到的小孩。萝丝和纳桑尼·沃克是她的双亲。她记得萝丝,马上就认出她来。时间也对:她的出生,甚至她航行到澳大利亚,都和萝丝以及纳桑尼的死亡紧密相关,不可能是巧合。更不用说,萝丝和伊莱莎一定是表姐妹。

奈儿翻到索引页,手指沿着列表滑下。她在《母亲与孩子》那条停下来,快速翻到指定页数,心脏怦怦狂跳。

她的下唇突来一阵颤抖。她也许不记得自己曾叫艾弗瑞,但她不再怀疑。她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这就是她。坐在母亲的大腿上,由父亲画下此景。

但为什么历史记载都认为她死了?谁给《名人大鉴》提供了这个错误讯息?那是个故意的欺瞒,还是他们自己也如此相信?他们不知道她被一个神秘的童话作家带上了一艘去往澳大利亚的船。

你不能透露你的名字。这是我们在玩的游戏。女作家如是说。奈儿现在还能依稀听到那个银铃般的声音,像吹过海洋表面的微风。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能说出来。奈儿又成了一个四岁女孩,感觉到那种恐惧、不确定,以及兴奋。她闻到了河泥的味道,和宽广湛蓝的海洋味道如此不同,听到了饥饿的泰晤士河海鸥的鸣叫,以及水手们彼此的吼叫。两个木桶,一个幽暗的藏身之处,一道灰尘飞舞的光线……

女作家带走她。她根本不是遭到遗弃,而是被绑架,她的外祖父母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没有来找她。他们以为她死了。

但为什么女作家要带走她?后来她又为什么消失,将她独自留在船上,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过去像个俄罗斯套娃,暗藏重重疑问。

她需要找到一个人来解开这些新谜团。一位她能与之交谈,认识过去的她,或认识这样的人的人。某个能解开女作家、芒特榭家族和纳桑尼·沃克之谜的人。

她忖度,她无法在布满灰尘的图书馆里找到这个人。她需要直奔谜团核心,去康沃尔;去这个小镇,去特瑞纳。去那个黝黯阴森的大庄园——布雷赫,她的家族曾经住在那里,而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也曾经在那里徜徉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