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沫儿都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晚的梦。第二天一起床,见文清也是没精打采的。眼看离田公子的期限越来越近,这种无力和挫败感,实在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有婉娘还是胃口良好,情绪高涨,一边吃早餐一边高谈阔论,不住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听得沫儿更加心烦。

吃过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车。”

沫儿哪里也不想去,懒洋洋道:“干吗?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儿坚决地摇摇头,“不去。”

婉娘大声道:“文清,不用套车了。沫儿不去,我们也不去了。”

沫儿突然警觉,道:“去哪里?”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过你刚才说不去了。”

沫儿大喜,一连作了几个揖,喜笑颜开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车!”

田府位于尚贤坊。说起尚贤坊,不管市井还是官场,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尚贤坊自身有什么特色,而是因为先朝国老狄仁杰的宅子坐落此处。虽然狄公已经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气、人气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灵庇护的,置办房产时便刻意买在附近,尚贤坊慢慢成为不少官吏或商贾大户青睐之地,竟逐渐成为神都中最大的官员住宅区。

田府就在狄国老的旧宅不远处,文清和沫儿给田公子送信时曾来过一次,因此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口。沫儿跳下车,突然看到道路对面一个白色的人影一闪,隐入花丛不见。

婉娘随后跳下,显然也看到了,径自走过去,却原来是龚青娜躲在树后。

青娜一见婉娘,粉脸顿时绯红,但仍大方施礼道:“青娜见过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龚小姐在这里……等田公子吗?”

青娜低声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厮给我送信,说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门求见,便在这里候了几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么样了。”说着眼圈红了。

但她并不失态,微笑道:“让姐姐见笑了。其实婚事成也罢不成也罢,我只是担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龚小姐不如和我一起进去?”

龚青娜低头道:“亲事未定,年轻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礼仪……我见这几日府里匆匆忙忙,情况只怕不好,只求婉娘告诉我他怎么样就可以了。”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婉娘辞了青娜,带着沫儿文清走上门房,道:“这位小哥,烦请通报一下,闻香榭的婉娘求见夫人。”

一个小厮皱巴着脸道:“要见夫人,今天只怕不行。家里有事,夫人不见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让我来的,可不要误了公子的病情。”

小厮一听,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会看病?”

婉娘道:“当然。”那小厮也不知道闻香榭是做什么的,只当是个医馆,看婉娘虽然年轻,但信心满满,说不定也是个高人呢。这几天公子病重,府里人来人往,郎中、御医、驱邪的、赶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请都请了,也不见公子好转。老爷交代,要是郎中来了,不用请示,直接带进去就是。当下不敢怠慢,领了婉娘就往里走去。

刚过二门,只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出来,和带路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小厮道:“小云,怎么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爷回来。”

未近房屋,已见屋内屋外乱成一团。拿毛巾的,端热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个个脸挂泪痕,匆匆忙忙。

婉娘对小厮道:“这个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况才行。”

小厮走到房门口,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交代了几句,意思道又来了一个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显然不太相信,走出来皱眉道:“这位姑娘是做什么的?如今府里有事,老爷夫人都无空闲,请改日再来吧。”

婉娘正四处查看,看旁边一处厢房,通风透气,位置不错,附耳对文清道:“就这间吧。”然后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烦和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办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脸上将信将疑,但还是飞快走进了屋内。转眼便见田夫人扶着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哪位可以医治小儿,我当重谢。”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见是婉娘,又四处看了,见并无别人,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强忍着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儿病重,实在无心购买香粉,请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听说公子病了,今天就是为公子而来呢。”

田夫人诧异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经来了,好不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田夫人看来也真急了,果真带了婉娘进了里屋,沫儿跟了进去,文清则在门口候着。

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仆妇管家小厮,或跪或站的,黑压压围着七八个人。沫儿跟着婉娘走进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近半月没见,田公子眼窝深陷,面皮蜡黄,竟然瘦得皮包骨头。而最关键的是,丝丝缠绕的黑气,已经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鼻孔、眼睛都不断有黑色的云丝进进出出。

田夫人强忍着悲痛,道:“刚来了两个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说让准备后事,一服药也没开就走了。”

婉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田公子,朗声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没一点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儿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噎道:“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御医都说不行了!莫非你……有什么法子?”显然不相信卖香粉的老板娘懂得医术。

婉娘微笑道:“就我看来,公子虽然看上去气若游丝,但印堂发红,额头发亮,这场大病已经过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转。”

婉娘俯下身,用手虚虚地在田公子的脸上拂了过去——沫儿看到,缠绕在面部的黑气云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轻咳了一声,呼吸顺畅了许多。

田夫人本来将信将疑,一看儿子好了些,惊喜道:“运儿,运儿!你好些了没?”

田公子睁开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惊喜万分,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婉娘向房间四周看了看,皱眉道:“田夫人,让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给田公子换一个房间如何?他在这个房间久了,病气太重。”

田夫人一看儿子好转,也顾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劳还是儿子本来就没事,只是高兴,一边流泪,一边连声道:“好的,好的。你们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这次的病是怎么开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道:“十几天前,他说……唉,他说,他喜欢龚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亲。我听了很生气,便不同意,还骂了他一通……他从小听话懂事,从来不惹我伤心,我只想他过几天便算了,哪知他闷闷不乐了几天,后来便开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请了洛阳城里有名的郎中,还请了御医来看,煎了几服药,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听我一句劝,既然贵公子对龚小姐情有独钟,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田夫人给儿子喂了一点水,含泪道:“早知道我就不拦着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龚小姐,龚小姐虽然家贫,但知书达理,才学见识也配得上运儿。我只是以为运儿还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图一时新鲜,倒耽误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儿。”

田公子看着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龚小姐对公子也上心得很,听说已经在门外候了好几日了,因亲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现在请了龚小姐过来罢?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复得快些。”

田夫人惊讶道:“真的?就在门口?唉,这孩子也是实心眼的。”遂大声叫道:“小云,快去门口请龚小姐进来!”

一会儿工夫,只见小云带了龚青娜进来。青娜施了礼,飞身扑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消瘦的脸。

田公子挤出一个笑容来,吃力道:“不用担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担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帮青娜拭去泪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来。青娜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黑气又缠了上来,田公子开始粗喘。沫儿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实不懂医道,今天不过是凑巧罢了。但是这个房间病气太重,不利于田公子养病。还是换一个吧。”

田夫人迟疑道:“运儿这个身体……”

婉娘笑道:“就搬到旁边的厢房里就行。”朝沫儿使个眼色。

沫儿拿出腐云香,将田公子的双侧太阳穴涂了——头部的黑气刹那间褪去。

田夫人叫了几个丫头去将厢房的床重新收拾了一下,又叫了几个家丁,将田公子小心翼翼地抬了,送到厢房去。

沫儿和文清站在院中。

厢房那边,文清显然已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玉片放上去了,田公子被抬进了房间,身上的大部分黑气却被挡在了屋外。

黑气盘旋着,企图从窗棂或者门缝中钻进去。厢房的门框上突然发出微微的金光,靠近的黑气被击得粉碎。黑气一次次汇集,一次次被挡在门外。而残留在田公子身上的黑气,却一点一点凭空消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蚕食了一般。

沫儿明白了,腐云香和那个可以隐入门楣不见的玉片,可以隔断并消除缠绕在将死之人身上的黑气。

田夫人从厢房冲了出来,欣喜地叫道:“小云小月,快,快,端粥来!旺儿,快去告诉老爷,公子大好了!……阿弥陀佛……”

婉娘走出来笑道:“田公子已经无大碍了,估计还要好好静养些天。婉娘就告辞了。”

田夫人抓住婉娘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太感谢你了婉娘……我日后亲自登门拜谢……”青娜跟在后面,静静地施了一个大礼。

婉娘笑道:“这是公子的造化,婉娘可不敢贪功。夫人以后多光顾几次闻香榭就好了!”

田夫人不住点头:“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