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汪洋刚刚在外边开完会,就匆匆忙忙地赶到机场,准备去江南省江南市。他是在接到了张和经理的电话后,才决定赶去那里的。
张和几天前就已经到了那里。那是明珠牌色拉油公司总部所在地,张和是按照汪洋的意见到他们的总部讨说法的,他们就是要让几天前参与鉴定的技术人员给出的结论写在纸上。可当张和在电话里和他们沟通的时候,本来是说得好好的,而且还说了他们的老总将和张和面谈这件事情。张和到那里后,明珠牌色拉油公司办公室的人又告诉必须得他的老总汪洋到场,他们的老总才能出面。汪洋知道后,决定自己亲自前往。
在明珠牌色拉油公司老总的办公室里,汪洋在张和的陪同下,坐在了沙发上,明珠牌色拉油公司的老总苏昊也坐在了那里,和汪洋紧张地交谈着。
“汪总,对不起,这件事本来就是清楚的。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的几个技术人员被我们厂在你们省城的经销总代理请过去后,他们才明白,那不是什么意外造成的误会,而是有人要在这里做文章,现在看来,我也不便多说,那都是你们报业内部不正当竞争的结果,是有人有意识地联合我们的经销部做的这种文章。我们的几个人到那里以后,又不敢理直气壮地表态,也就是说因为那些做手脚的人已经知道问题闹大了,所以就想用钱把这件事给搞定。对方许诺给我们100万元,让我们坚持证明你们进的那批货就是假冒产品。”
“苏总,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汪洋问道。
“我让你来亲自见上个面,就是想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们不希望为你们伸张正义而又得罪了另外的一家报纸,我们的市场搞得好坏也得靠你们媒体,哪家媒体都得罪不起呀。”
苏昊没有说完,进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把一个盖着他们单位公章的信函,递给了苏昊。显然,那就是汪洋他们急于要拿到手的那张证明着他们清白的看似轻如鸿毛却重如千斤的小小的纸片。
当汪洋和张和走出明珠牌色拉油公司办公室大门时,他们的心里轻松了许多。这回终于可以向几十万报纸的订户交代了,终于可以证明宁阳都市报的清白,汪洋这样想着。当汪洋和张和回到宾馆时,还没有等他们喘过气来,汪洋就接到了秦南打给他的电话:“汪总,市工商局的人又来了,他们的态度还很蛮横,非要让我们现在就交上罚款不可,还说必须交滞纳金。如果不交,他们将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你看怎么办?”
“你还是告诉他们,他们如果当真敢那样做,就随他们的便吧。”汪洋态度坚决,大声说道。
“那怎么办?他们还在财务处坐着没走呢。”
“他们愿意坐多久就坐多久。告诉他们,钱是不可能拿走的。”说完,汪洋就把电话挂断了。
汪洋他们买到的是第二天晚上的最后一个航班的机票。在机场,他们还没有登机,汪洋就又接到了秦南打给他的电话,说是供给他们新闻纸的江河造纸厂所在地区发生了洪水灾害。他们自己使用的新闻纸已经断档,当天晚上印报的新闻纸已经不够用。汪洋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顿时就“嗡”的一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报纸印出不来,将比平时为之着急上火的发行时间太晚的问题不知道要严重多少倍,那将是一场严重的报业事故。当他镇静下来的时候,他说道:“能不能和别的单位先借点儿纸,无论如何也得把明天的报纸印出来,明天再想办法。我今天半夜就能赶回去,其他事回去后再说。”
“向谁借?据说宁阳纪事报有纸,他们的库存量比我们的大一些,可他们可能借给我们吗?除此之外,那几家报纸的规模都不够,怕是都指不上。我没给你打电话之前,了解到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快说。”汪洋实在是太着急了。
“据说,有一家公司的仓库里有纸,有一大批新闻纸,还没有出手,好像是从外国进口的。”
“谁提供的信息,准确吗?”
“准确。是宋雅欣说的,她说她是一个偶然机会知道的。她说价格稍微贵一点儿 。”
“现在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了,迅速落实,两害相权取其轻。”
汪洋没有想到,他们乘坐的飞机倒是按时起飞了,可没有降落在宁阳机场。当飞机还在飞往宁阳的途中,机舱里传来了空姐的声音,说是宁阳上空有雷阵雨,飞机无法降落,改降青岛机场。汪洋和张和只好在青岛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他们才回到宁阳。
当汪洋坐上了来接他的轿车的时候,他把放在车上的当天的报纸打开浏览着。当他翻到报纸社会新闻版的第二版时,那上面的一条社会新闻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倒不是对这样的新闻特感兴趣,而是新闻所报道的内容让他感到熟悉。他的脸色开始有了变化,他的情绪开始紧张起来,他不愿意往那上面去想,可他的脑子里却又不断地被那不祥的感觉所笼罩。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终于看不下去了,那后半部分报纸的内容还没有看,他就把报纸放下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他夫人童小舒的手机,可不管怎么打,那手机总是响着,根本就没有人接听,汪洋就更加紧张。他临时决定,让司机先把车开回家。到了家门口,他自己上了楼。
进屋后,他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童小舒,可她的手机还在茶几上放着,那上面还显示着他刚才打过的电话号码。他根本就没有在家里逗留,立刻返回了车上,车很快就到了报社。他进到办公室里,还没有等他站稳就有人来找他,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没有了章法和礼数,他马上让身边的人去把他在车上看到的让他吃惊的采写那条新闻的记者找来。那个记者几分钟后就来了。
“小王,今天报纸上的一个小学生自杀的消息是你采写的?”他没有任何过渡就直接问道。
“是啊,汪总,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我是想问你,那个小学生是哪个学校的?”
“为了保密起见,我隐去了他的真实名字和学校,他是新华小学的学生。”
汪洋根本就没有再问下去,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汪总,你怎么了?怎么了?”
“快,快快,你们帮我联系这个小学生现在在哪?”汪洋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场的人明白了,这件事一定与汪洋有关系。可还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因为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儿子就是新华小学的学生。一会儿工夫就有人给汪洋回话了,那个小学生就在新华小学附近的一所医院的太平间里。
半个小时后,汪洋赶到那里。当他看到那满身都是血迹的汪小凡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晕了过去,在场的人用手狠狠地掐在了他的人中穴上,几分钟后,他才慢慢地苏醒过来。他扑上前去,撕心裂肺地喊着:“小凡,小凡,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呀?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孩子。”汪洋一边喊一边哭着,他已经站不直了,最后,被人架着离开了那里。
到了车上,他的情绪平静了一点儿,他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他想找到童小舒。童小舒此刻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在这里?她会去哪呢?他有一肚子的火想当着童小舒的面发。他对坐在他的车上的人说道:“你们帮我找找我爱人,看看她去哪了。”
正在这时,报社办公室来了电话,说是刚才接到中心医院打到报社的电话,告诉说他们单位老总的夫人正躺在医院里,让他们马上派人过去。
车调头往中心医院的方向开去。当汪洋在抢救室里看到童小舒的时候,童小舒依然还在昏迷之中。汪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去把医生找来了。
医生问道:“你是这个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爱人,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到你们这里来?”汪洋问道。
“昨天晚上,是公安局的110车把她送过来的,他们说是在路上看到她昏倒在那里,他们发现后就把她送到这里抢救。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现在还半昏迷着。她平时是不是身体不怎么好?”医生问道。
“她的身体非常虚弱,经不起风吹草动。那你们怎么找到报社的?”
“巧了,刚才我们又和110联系过,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可就在你们到来之前,有个患者进到这间抢救室来找医生时,他发现了你爱人,说他认识她,他告诉我们说她的爱人在宁阳都市报工作,这样,我们就找到了你。”
“她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次也没醒过来吗?”
“醒来过,但还是不很清醒,嘴上不断喊着什么,也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喊着小风也不是小凡的。”
汪洋明白了,一定是童小舒已经知道儿子的事了,可她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情况下昏倒的呢?他还是不得而知,他让身边的人帮助去110了解一下情况。
去110指挥中心的人走后,还有几个和汪洋一同前来医院的人仍然留在医院的抢救室里,汪洋在那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始终没离开抢救室。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想去走廊接听电话,突然,他发现童小舒的身子像是动弹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没有往外走,又靠近床边一步,说道:“小舒,小舒,你听到了吗?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童小舒果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先是看了看天花板,然后,又顾及了一下四周,像是突然发现了汪洋似的,一下子愣住了,可她又很快反应了过来,那一刻,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猛然地向左翻了一下身,用右臂紧紧地搂住了汪洋的腰部,一边哭一边说道:“汪洋,汪洋,儿子在哪儿?儿子在哪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儿子,我没有照顾好儿子呀,我对不起你……”
汪洋站在那里把身子趴了下去,用左手不停地拍打着童小舒,嘴上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了童小舒的身上……
那一刻,那场合,那情景,让在场的人无法上前去劝说。又过了一段时间,医生见童小舒的神智已经很清醒了,就和汪洋商量着,要把她转到观察室去,汪洋同意了。可当护士们推来车要为她换房间时,她说什么也不肯,她哭闹着非要翻身下床去见儿子不可。最后,童小舒还是留在了抢救室。护士按照医生的嘱咐,又为童小舒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她才慢慢地睡着了。又是一个多小时后,去110指挥中心的人回来了。汪洋和他一起来到了走廊上,他是先去了110指挥中心后,又去了出警的派出所,他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汪洋。
原来,前一天晚上七点多钟,汪小凡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商场的四楼顶层,最后他是从那上面跳下去的。110指挥中心是在接到了报警的电话后,才派人赶到那里。当他们通过汪小凡身上背的书包里装着的书本几经曲折查清了他所在的学校和家庭住址时都已经是半夜了。那时,他们才通知了家长。显然,童小舒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汪小凡下落的。最后他告诉汪洋,说是派出所让孩子家长到他们那去一趟。
汪洋只好让别人留在医院里,他自己去了派出所。到那里的时候,一个前一天晚上负责处理这件事的警长负责接待了他。他们把在现场拾到的那些汪小凡的遗物如数交给了汪洋。那位警长告诉汪洋,这件事已经是非常清楚了,汪小凡是自杀,他的书包里还留下了他写给父母的遗书。他还把他知道的一些相关的情况都如实介绍给了汪洋。他说道:“当时把汪小凡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当时,医院0型血的存量不足,他们还想办法去调血,可还没等……”
听到这里,汪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问道:“你说什么?0型血?”
那位警长不知道汪洋是什么意思,马上答道:“对,0型血。有什么不对吗?”
汪洋说道:“怎么可能是O型血?怎么可能呢?”
“对,肯定没错。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汪洋才反应了过来,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遗书在哪?”
警长把遗书递给了汪洋。
汪洋用颤抖的手,将遗书展开,那一刻,在他的视野里,那些字几乎都是模糊的,他还是眼含泪水,坚持把信看了下去:
爸爸妈妈:
我向你们做最后的告别,当你们看到我写的这些字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我的遗书,我去了,我已经没有信心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因为我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选择了自杀,这可能是有点儿太自私了,可又没有什么理由让我不这样自私。大人们有的时候比我们这些孩子们还自私。
我知道我是不应该这样做的,可在我看来不应该做的事情,在我的身边屡屡发生。我不明白,我的所作所为究竟错在了哪里?我从家中偷走了1000元钱,都准备花在我的那个叫王刚的同学身上,我要谢谢你们……爸爸妈妈,你们没有指责我,这让我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可我就是因为这个举动竟然遭遇了人格上的污辱,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在那些同学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偷,至少我是偷了家里的钱。可是我是看不下去我的同学王刚面临的困难才那样做的,我没有错。就在已经把事情都搞明白了的情况下,学校领导都不能到我的班上当着我的同学们的面,道一声对不起,洗刷同学们对我的不解吗?我真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也永远都无法原谅他们。就说那么一句话,就那样难吗?
今天中午,我去了王刚所住的医院,我才知道他因为没有钱换血,已经死了。我太难受了,我受不了,我无法再想下去。整个一个下午,我的脑子里都是他在临死前躺在病**绝望的情景。我想帮他,可我帮不了他。听说他在神智清醒的时候,嘴里还不断地呼唤着爸爸,他的爸爸都没回来看他一眼,这是我从他的临时租住房子的邻居那里听说的,我受不了这些……
爸爸妈妈,我也害怕你们离婚,自从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你们在一起谈到过离婚的事情后,心就从来就没有快乐起来过,我太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像王刚一样,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下午,就在我从家出来往学校走的路上,又遇到了我原来学校的几个同班同学,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其中还有一个同学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骂我是小偷,我没有还口,我跑了,我不怪他们。可我不想再活了……
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再想我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小凡下午五点写
当汪洋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顾不了派出所那里里外外进出的人流,他几乎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