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心思深沉, 又因为身份限制,顾虑颇多,所以他即便是知道了真相, 在最初的愤怒之后, 情绪也渐渐的被自己给强压在了心底, 不曾外泄半分,更没有命人去查探当年之事。
太皇太后在紫禁城中六十年,眼线极多,哪怕他是皇帝, 但要想查探二十多年前的事, 就避不开后宫,更避不开太皇太后的耳目。
他暂时选择了沉默,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孝康章皇后的死。
康熙这一生亲情缘淡薄,皇阿玛一心只疼爱孝献皇后所出的荣亲王,视他们这些阿哥如无物,幼年时他也曾经渴望有皇阿玛的关心, 但直到他长大后才明白,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强求。
只有额娘会在重重宫规的束缚下, 用尽自己的法子, 只为多看他两眼。
至于太皇太后,他最初在太皇太后眼里, 只不过是最合适的一枚棋子罢了, 因为他听话好掌控, 佟家又势弱,太皇太后才会扶持他坐上了皇位。所以太皇太后对他, 更多的是相互利用,感情是有, 却不够纯粹。
两相比较之下,孝康章皇后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自然更胜一筹,毕竟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日子一天天过着,康熙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他什么也不知道一般,每日照常去慈宁宫请安,在慈宁宫里没少看到勤谨侍奉太皇太后的谨妃。
在太皇太后有意无意的劝说和康熙的刻意下,谨妃毫无意外的复宠了。
康熙不过在永和宫里留宿了一晚,永和宫第二日就恢复了往日的风光,每个奴才的脸上挂着笑,主子得宠,他们与有荣焉。
早上的承乾宫请安,因为复了宠,还有太皇太后在背后撑腰,谨妃脸上隐隐透露出的得意狠狠的刺痛了皇贵妃的眼球。
请安在皇贵妃咬牙切齿中结束,嫔妃们一走,正殿就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花瓶瓷器碎了一地,皇贵妃好不容易修养起来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然无存。
“贱婢,该死的下贱胚子,就是成了主子,骨子里也改不了奴颜婢膝的本质,就连太皇太后也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为她说话,否则表哥怎么会再宠她这个毒妇。”
皇贵妃摔的累了,扶着桌子坐下,胸口剧烈起伏的喘着粗气,咬着牙怒骂谨妃。
“娘娘……”
“啪———”
夏禾刚喊了皇贵妃一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下意识的捂着脸跪下:“娘娘恕罪。”
皇贵妃伸手指着她,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着华贵的护甲,护甲尖上带着一点刚刚从夏禾脸上刮下来的皮肉。中指上还套着一枚红色宝石戒指,手腕上的螺丝镯子珠光宝气,仅一只手上其中的一样首饰,就足够寻常的五口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她此刻却无心欣赏珠宝的美,只怒不可遏:“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非但没把谨妃踩进泥里,还叫她借着太皇太后这股东风重新得了皇上宠爱,叫她在本宫面前炫耀。”
夏禾顾不得脸上的疼痛,慌乱解释道:“娘娘息怒,请您听奴婢解释。”
皇贵妃冷笑:“本宫给你解释的机会,可若是你的解释不能令本宫满意……”
她倏然转头,透过支起的窗子看向外面正在扫地,还时不时被旁人欺负的宫女,笑的令人汗毛直竖:“那么她的下场,也将会是你的。”
夏禾顺着皇贵妃的视线看去,身子害怕的抖了起来,她知道这个宫女。
她叫兰溪,曾经是乾清宫的宫女,还伺候过皇上,只是因为半年前她私自朝皇贵妃透露了皇上的消息,就被皇上亲自下令割了舌头,送到了承乾宫服侍。
来了承乾宫后,因为口不能言,再加上皇贵妃刻意吩咐,兰溪在承乾宫的日子可谓是生不如死,不但承乾宫的脏活累活儿都是她干,还要伺候承乾宫的小太监洗脚,给他们倒恭桶……
想到这里,夏禾眼里的恐惧再也遮掩不住,若是要她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要她去死。
皇贵妃对夏禾的反应极为满意:“说吧。”
夏禾默默的咽了口口水:“谨妃和乌雅家献给太皇太后的丹药,是大爷私底下找人透露给乌雅家那个不学无术,时常出去青楼赌坊的二少爷知道的。您是知道的,那丹药并非什么好玩意儿,里面最要紧的成分,是福*寿*膏。”
皇贵妃不耐蹙眉:“本宫当然知道是福*寿*膏,可问题是,福*寿*膏会使人上瘾,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了,又怎会服用?更别提如此抬举谨妃那个贱婢。莫不是你办事不仔细,那丹药叫谨妃偷偷换了?”
那日夏禾说的本是旁的计划,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大哥就悄悄的叫人给她送了一封信,说的便是此事,乌雅家二少爷嘴上不牢靠,在青楼时无意间说出谨妃要他们办的事,正好被她大哥听到,她大哥便写信告诉了她,里面还写了如何用福*寿*膏算计乌雅家的法子。
夏禾知道后,更是极力赞成,还说了诸多事情败露后谨妃的凄惨下场,她这才同意了大哥的计划。
谁知谨妃凄惨的下场她没看到,却先看到了谨妃在她面前得意的样子,她怎能不气?
“不会。”
夏禾张口就是否认:“娘娘您想,那福*寿*膏虽然会使人上瘾,可是它的功效也是众所周知的,可以令食用之人浑身舒畅,觉得百病全消。乌雅家身为包衣,地位不高,势力也不大,能寻到福*寿*膏已经是大爷刻意了,他们又怎会寻到如此神奇的药?若是真的寻到了,凭谨妃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又怎么会甘心献给太皇太后,那还不得献给皇上,借此给乌雅家谋得更多好处。”
皇贵妃略一思索,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夏禾一喜,再接再厉道:“再者,娘娘您也知道,福寿*膏能使人上瘾,一旦断了福*寿*膏,人会比生病之前痛苦百倍,太医没有检查出丹药异常,就说明谨妃使了什么法子瞒了过去。娘娘且先让谨妃得意一阵子,等过些时日,太皇太后的药瘾深了,再让大爷断了乌雅家的丹药。丹药一断,太皇太后必然有异,咱们再上去揭发谨妃,到时一个谋害太皇太后的罪名是少不了的,谨妃和乌雅家,一个也跑不了。”
皇贵妃彻底被夏禾这番话给说服了,脸上的怒气被笑意取代,她朝夏禾抬了抬下巴:“起来吧。本宫方才气急,下手重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夏禾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娘娘说这话,就是折煞奴婢了。”
她一个佟佳氏的家生子,老子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在佟佳府,她们一家子的命都在佟佳氏的主子们手中握着,她又怎敢怨恨主子。
皇贵妃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虚扶了夏禾一把:“好了,脸上的伤得上些药,自个儿去库房里寻瓶药膏去用,本宫放你两天假养伤,你也趁此机会好好儿歇歇,这两日叫夏青在本宫身边伺候着就好。”
说是给夏禾放假,让她歇息养伤,实际上也是不想让夏禾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免嫔妃中有人借此阴阳怪气的嘲讽皇贵妃罢了。
夏禾自是明白皇贵妃的意思,也没有硬要伺候,顺从的退下了。
景仁宫,曹玥正在临摹那日和康熙一起赏的荷鹭图,只对照着真迹,寥寥几笔下去,就勾勒出了轮廓。
安顺则站在不远处,禀报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太皇太后服用的丹药,是谨妃托乌雅家在宫外寻来的,奴才在宫里打探不出太多消息,于是就用您给的令牌出了趟宫。”
凡是一宫主位,都有一枚令牌,这枚令牌代表了身份,宫里的奴才若是奉了主子的命出宫办事,守宫门的侍卫们也不会阻拦。
当然了,这枚令牌也仅限奴才出宫,主子是出不去的。
“在宫外,奴才并未过多去查,市井之中就流传着乌雅家二少爷,也就是谨妃娘娘的嫡亲二哥的传言。奴才听着,好似谨妃献给太皇太后的丹药,是他亲自寻来的,而出处,却并非是佛寺,而是……”
说到这儿,安顺顿了下,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地方难以启齿。
他这一停,曹玥就难免停笔抬头:“是什么?”
安顺讪讪笑了:“污秽之地,奴才怕说出来,脏了娘娘您的耳朵。”
“无妨。”
见曹玥真的不在乎,安顺才道:“是出自秦楼楚馆。”
曹玥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还有什么?”
她并非不知世事,秦楼楚馆是什么地方,她也略有耳闻,只是不常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罢了。
安顺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次再开口,脸上却有些羞窘:“奴才查探出了地点,为了更清楚的知道那丹药是什么,就……就扮做富家公子,混……混了进去。”
安顺越说,声音越低,他一个太监,却去了秦楼楚馆,要是叫人知道了,保准能叫人笑掉大牙,自己也没那个脸。
不过好在他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不留胡须也是正常,故而无人识破他的身份。
曹玥只在乎事情的结果,至于过程,安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她并不在意:“可有发现?”
安顺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只有手掌心大的盒子,打开放到曹玥眼前:“奴才花了大价钱买到了一枚谨妃献给太皇太后的药,不过这药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从广州那边流传过来的,名为———”
“福*寿*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