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阿哥在自己府邸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处理户部贪污, 浑然不知一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三日后,君臣如同往常一般在乾清宫前殿议政,只是不同的时, 所有人都能感受的到康熙阴沉压抑的情绪, 故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生怕一个不小心点燃了康熙的怒火。
康熙嘴角扬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忽然就从御案上拿起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折子,用力的掷在地上。
众人不知所以,但并不妨碍他们利索的跪下齐呼皇上息怒。
康熙冷笑连连, 也不叫他们起来, 只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有极少部分官员心里有了猜测,大部分官员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更别提众位阿哥们这段时间一心都扑在夺嫡上,许多事情都无暇顾及,自然也是不知的。
声音落下,殿里一片寂静, 呼吸声随之又轻了许多,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说话。
可要是没人说话, 也极少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就在康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 曹寅站起身出列,复又在中间跪下:“皇上息怒, 奴才等确实不知。奴才斗胆, 恳请皇上告知。”
皇上都把话题抛出来了, 却没有人配合,那怎么成?
旁人胆子小怕被牵连, 他这个时候出来正合适,毕竟若是皇上真的迁怒他了, 看在宫里贵妃和十三贝勒的面儿上,皇上顶多骂他两句,训斥一顿,再多的是不会有了。若是皇上不迁怒他,他成了在皇上暴怒的时候唯一敢说话的人,便印证了他和皇上关系亲近。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归是吃不了亏的。
事实证明,曹寅还是能抓住康熙的几分心思的,康熙果然没有训斥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江南巡抚上奏,今年江南官场,发生了极大的科举舞弊,事情之严重,牵连之广泛,可这样的大事,若非张伯行上奏,朕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由此可见此次科举舞弊案非同小可,且根据张伯行所奏,恐怕这次江南大半官员都牵扯进了这桩舞弊案中,也只有他们联手,消息才能瞒的滴水不漏。
要不是张伯行为官耿直清廉,更是对他忠心,恐怕这事儿到现在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一想到这儿,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一收到这封奏折时,更是把自己气的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直传了太医来施了针,这才觉得好多了,也因此,他昨儿个答应玥儿要去景仁宫也没去。
为了自个儿的身体着想,康熙硬是压下脾气,朝曹寅道:“把折子捡起来,逐字逐句的念给朕这些一心为大清着想的大臣们,好叫他们听一听,江南学子因不满科举舞弊,都做了些什么。”
“嗻。”
曹寅捡起折子,并未立即念出声,而是自个儿先一目十行,大致的看了下折子的内容,心里有数后,才缓缓念了起来:“皇上容禀,微臣于江南察觉科举舞弊一案,皆因饱学之士落榜,不学无术之徒榜上有名而起……为抗议科举不公,士子游街抗议,改贡院为卖院,并于贡院外提字,是为?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浑身是胆?。……此种情况下,两江总督噶礼不查不报,以暴力镇压之。微臣身为江南巡抚,于此事责无旁贷,故而上奏请旨,调查江南舞弊一案,望皇上恩准……”
随着曹寅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原本还极为安静的殿上霎时间嘈杂无比,那些大臣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此事。
康熙也不曾阻止,而是由着他们议论。
直到他们自己的声音小了下来,渐渐的消了音后,康熙才扫视了一圈儿:“怎么不说了?商量出什么了?”
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列道:“启禀皇上,自我大清开国以来,唯有顺治十四年出现过一次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先帝对于科举舞弊一事深恶痛绝,当年的处置严厉非常,故而接下来这一甲子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科举舞弊的现象。直到今年,是第二次,那些蛀虫官员定是见皇上您仁善,因此养大了他们的胆子。是以奴才认为,此次科举舞弊的涉案官员,需全部严惩,以正纲纪,如此才能威慑众人,以安天下学子之心。”
“奴才/臣等附议。”
不管这些官员们都有什么小心思,此时面对震怒的康熙,态度都是出奇的一致。
说话这人是康熙的心腹,所以这番话正好说到了康熙的心坎儿里,康熙当即便下旨,任命张伯行为钦差大臣,于江南彻查科举舞弊一案,并传旨到安徽,命安徽巡抚梁世勋与张伯行共同审理。
在科举舞弊面前,户部贪污案倒是显得不值一提,不过在众位阿哥把折子递上去后,康熙还是将此事给处理了,只是之前想要用此事考察自己这些儿子的心思早已**然无存。
下了朝,十三贝勒先去景仁宫给曹玥请安,在宫里耽搁了一会儿,回府时便听奴才禀报,说曹寅大人正在书房等候。
原还想先去正院儿的十三贝勒脚下一转,直接回了书房。
“舅舅不必多礼。”
十三贝勒一踏进书房,曹寅立即起身行礼,十三贝勒很是敬重自己这位嫡亲舅舅,忙伸手阻拦:“舅舅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江南科举舞弊的事儿?”
曹寅顺势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李卓见自己的主子要议事,极为有眼力劲儿的让人上了茶,然后带着人退下,再把书房们给关上。
十三贝勒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舅舅坐。”
曹寅的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不对劲,不似往常一般沉着冷静。
十三贝勒眸光轻闪,未曾等曹寅开口,心中便有了两分计较。
说的是江南科举舞弊,可他心里清楚的很,曹家虽然早已入京,但势力的根基大半都在江南,此次江南动**,曹家怕是会受些影响。
曹家是他的母族,是自他出生起就和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曹家势力受损,他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不为别的,只为了共同的利益,十三贝勒也不会不插手这件事。
正想着,曹寅就开口了:“今日早朝皇上的态度,想必贝勒爷也看得出来,江南科举舞弊,皇上对此深恶痛绝,更是有彻底清查之心,否则也不会舍近求远,不让京城官员插手,而是不远千里往安徽传旨,命安徽巡抚和江南巡抚联手彻查。”
这安徽巡抚和江南巡抚,不同于大部分的京官早已有了选择压了宝,他们背后可没什么人,一心只为皇上效忠。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科举乃是国之重事,江南官场胆敢在此事上做手脚,就活该被皇阿玛清算。”十三贝勒说着,还看了曹寅一眼,想起曹寅的不对劲儿,突然皱眉道:“舅舅,莫不是……”
话未说出口,但曹寅却明白十三贝勒的意思,尴尬又为难的点头,口中却难以启齿,久久不曾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曹寅才道:“贝勒爷可知苏州织造?”
十三贝勒垂眸想了下,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个人名:“李煦?”
他身为天潢贵胄,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记住的,相反,能让他记住,并且有些印象的,也就是那人和他有些关系,并且还算有用。
曹寅苦笑:“贝勒爷还记得,那想必贝勒爷也知晓,李煦是奴才夫人的娘家兄弟,更是曹顒的嫡亲娘舅。”
话说到这儿,十三贝勒算是彻底明白了:“科举舞弊一事,他也有参与?”
话里隐隐带着怒气,但这事儿是事实,曹寅也是昨日晚上才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对策,今日早朝皇上就下令严查,以至于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下了朝就过来,想着商讨出个对策来。
曹寅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捻着:“是,不过贝勒爷别太担心,他参与的并不多,贪污的数额也少,只是奴才想着,在这种风口上,哪怕贪污的再少,总归他的手也是不干净的,到底对奴才,对您有影响,万一再被直亲王他们抓到了把柄,借此来弹劾您,那奴才的罪过就大了。”
他们曹佳氏一族,早就把宝压在了十三贝勒身上,与他一荣俱荣,自然不希望十三贝勒因为他的关系,影响到十三贝勒。
十三贝勒深吸一口气,也没安慰曹寅,只道:“听舅舅的意思,是想保下李煦?”
曹寅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此事:“奴才知道这件事让贝勒爷为难,可李煦犯了再大的错,他也是曹顒的外家,在旁人看来,李煦与曹佳氏是一体的,所以保全李煦,也是保全曹佳氏。”
单单只李煦一人,并不足以让曹佳氏一族伤筋动骨,顶多安静一段时间,可这种夺嫡的紧要关头,还是不要出这种事为好。
十三贝勒没有接话,指尖轻点着手边的小几,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得脑子飞快的转动:“舅舅,你同我说实话,科举舞弊案,李煦的手伸的长不长?”
若是长的厉害,那么保他还不如不保,趁早自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曹寅一听这话,忙道:“贝勒爷放心,李煦胆子不够大,并未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儿来,就是收了一个族亲的孝敬,找人把他族亲的名次往前提了提,其余的,李煦是一点儿也没沾手。”
十三贝勒忍不住讥讽道:“舅舅这话说的,胆子不够大还敢在科举里头插一手,若是胆子够大,这科举岂非是他得一言堂了?”
十三贝勒语气不好,曹寅也不敢在替李煦说话,好在十三贝勒不高兴归不高兴,曹寅的面子还是给的:“趁着如今事情刚闹开,赶紧给李煦传信,让他自己上一封请罪折子递到御前。”
曹寅听罢,眉头直皱:“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这个时候上请罪折子,奴才怕皇上会杀鸡儆猴,拿李煦开刀。”
李煦的命要是保不住,对他得一双嫡出儿女,影响可是极大的。
十三贝勒忍住翻白眼儿的不雅举动,解释道:“这个时候让他递折子,只是要他一个态度。等他折子递上去,我会想法子让他的折子暂时不会出现在皇阿玛跟前,等事情快结束了,皇阿玛自然会看到,届时有了旁人当挡箭牌,皇阿玛对李煦的处罚也就不会太严重。”
说罢,十三贝勒的眸色渐深。
他御下极严,就这都有人在科举舞弊上插了一手,他那几个兄弟的手未必就干净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