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曹玥怎么也没想到, 悄悄跟她出来的人竟没有再次返回太和殿,而是出现在了景仁宫。
看着正殿外正对她点头哈腰的梁九功,曹玥垂了垂眼帘, 没叫人跟着伺候, 独自一人进了暖阁。
“臣妾给皇上请安。”
曹玥径自褪下大氅, 搁在一旁的圈椅上,脚步轻盈的上前屈膝问安,瞧着规矩极了,可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清楚, 这般规矩到底是为了什么。
注视着正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女子, 康熙心头忽的一哽,除了当年两人刚相识的时候, 她待他从未有这样生疏的时候。
康熙忽略心中的不舒服,硬是从唇角扯出一抹笑,亲自上前拖着曹玥的手肘把人给扶起来:“不过些许时日未见,玥儿怎么同朕生疏起来了。”
曹玥低着头, 语气淡淡:“皇上说笑了,臣妾只是紧守规矩罢了, 何谈与您生疏。”
说罢,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今儿是除夕,这个时候太和殿尚未散宴, 您不在太和殿主持, 怕是不大好。”
言外之意, 便是赶人了。
康熙像是没听懂,笑着拉着曹玥和他一起坐下:“朕身子才有好转, 也禁不住那么长时间的久坐,况且朕已经命魏珠留在太和殿看着了, 不会有事的。”
曹玥默了默,再次开口:“便是如此,您也该回乾清宫守岁,您在臣妾宫里,这不合规矩,臣妾也受不起。”
宫中规矩,素来只有皇后才能同皇上一起守岁,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皇贵妃也可以,不过也不是太名正言顺,至于贵妃,就没有这等殊荣了。
再三被曹玥拒绝,康熙身为天子的傲气突然就起来了:“前些年朕在除夕过来的时候,也没听你口口声声同朕讲规矩。”
话落,康熙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手掌下纤瘦的身躯僵硬了片刻。
康熙顿时后悔自己嘴太快,忙不迭的补救:“朕不是那个意思,玥儿别……”
“皇上不必解释,臣妾都明白,前些年是臣妾不懂规矩,不知劝谏皇上,如今臣妾清楚了,自然不会再犯。”
曹玥眼眶微红,脸上的神情很是冷硬,说出的话也如雪一般冰凉,不留余地。
康熙心一沉:“玥儿,别赌气。”
曹玥拂开康熙放在她肩头的手,声音沉着冷静:“臣妾没有赌气,臣妾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与其说臣妾在赌气,倒不如说是臣妾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臣妾不过区区一贵妃而已,自然配不上您与臣妾同过除夕守岁的殊荣,前些年臣妾不曾规劝您,是臣妾失了本分,日后再不会了。”
这般自贬的话,叫康熙心里一阵难受:“朕与你的情意,你就是这样看待的?”
“不是臣妾这样看待,而是您告诉臣妾,臣妾应该这样看待。”
康熙气急,蹭的站起来:“胡说八道,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曹玥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是虚假:“皇上,臣妾累了,恐怕不能伺候您,您还是回去吧。”
一句逐客令,让康熙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康熙自觉没了面子,甩袖离去,厚重的帘子被人发泄般的重重放下,发出闷厚的声响。
竹影送了康熙离开,进暖阁伺候时又多点了两盏灯:“娘娘,皇上他……好像很生气。”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问,皇上就这么离开了,真的没关系吗?若是……若是自家娘娘真的惹怒了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曹玥悠闲的拿起铁钳拨弄着炭盆里烧的通红,又噼里啪啦作响的红罗炭:“本宫知道。”
她都把话说的那样直白了,若是不生气,那才不正常。
竹影见曹玥如此淡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慌:“娘娘,这大过年的生气到底不好,您……”
要不去哄哄?
话还未说出口,曹玥就冷冷睨了竹影一眼:“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事情,莫要多嘴。”
她既然敢把人气走,就有把握能让人乖乖的回来,如若不然她也不敢这么做。
竹影被这一眼看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跪下道:“奴婢知错。”
“安凝如何了?”
给个警醒,敲打一两句也就罢了。
竹影回道:“奴婢回来时去看过安凝姐姐,除了有些嗓子不舒服外,风寒已经好了许多,估摸着过两日就能回来伺候了。”
“嗯。”
曹玥微微颔首,还是习惯了安凝伺候,猛然换了人,哪怕竹影再小心翼翼,也还是不习惯。
因为除夕这日康熙的行踪比较隐晦,所以并未传出什么风声。
过了除夕,康熙先是要带众阿哥们至奉先殿祭拜祖宗,再回到乾清宫接受宗室和大臣们的叩拜等等,总之是忙的脚不沾地。
等闲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夜。
康熙深深的呼吸了几个来回,忍着气道:“今日后宫有何动静?”
梁九功起先没明白康熙的意思,一五一十的把后宫嫔妃去拜见昭贵妃的事儿说了,结果却得到了康熙的一记无影脚。
梁九功被踹的一个踉跄,之后猛然明白过来,扶了扶歪了的帽子,忙道:“回皇上,贵妃娘娘今儿除了接连后宫的各位主子以及诸位福晋们,并未做什么。”
这答案可不是康熙乐意听到的,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贵妃今日心情如何?”
没道理昨儿个把他给撵走,她一点儿不高兴都没有。
梁九功心里叫苦不迭,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皇上和贵妃闹别扭,倒霉的怎么总是他?
他想了想,斟酌道:“回皇上,听回话的小太监说,贵妃娘娘的脸色好似不大好,今儿个妆容用了不少脂粉呢。”
就这么一句话,叫康熙心里翻涌着的火气慢慢平息了下去。
是了,玥儿心中肯定也是不好受的,不然她容颜天生丽质,平日连脂粉都只是薄薄施了一层的人,怎么会用那么多脂粉,一定是为了掩盖憔悴的面色。
仅仅只是听了梁九功的一句话,康熙就开始自我攻略起来,甚至还主动的为昨日曹玥的举动找了合适的理由。
“贵妃向来聪慧,朕此前不曾见她,想来她是知道了朕的心思,也不怪贵妃会生朕的气。”
梁九功:……
作为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梁九功自然是顺着康熙的话说,好叫康熙高兴:“皇上,容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贵妃娘娘入宫快二十多年,您一向是宠着贵妃娘娘的,前段日子因为一个罪妇的事儿,您没有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难免会觉得委屈。”
康熙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依你看,朕要如何才能安抚贵妃?”
梁九功嘿嘿一笑:“皇上您这就为难奴才了不是。奴才一个没根儿的人,哪里会晓得这男女之事。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换来康熙一阵眼风,梁九功忙老老实实道:“不过奴才以为,这事儿,还是得投其所好才是。”
投其所好?
康熙缓慢的摸索着手里的镇纸,琢磨着曹玥的喜好。
虽然康熙已经准备低头了,但他还是拉不下那张尊贵的龙脸主动往景仁宫去。
元宵节当日,也是曹顒嫡长子的满月,曹玥赐下了极为厚重的赏赐,而跟着她的赏赐一起到曹府的,还有康熙赐下的比曹玥足足多了一倍的御赐赏赐,曹顒的嫡长子因为这两笔赏赐,狠狠的在京城出了笔风头。
景仁宫,十三贝勒带着福晋兆佳氏正陪曹玥用着午时的茶点,听了这消息,十三贝勒连点心也不吃了,只眼也不眨的看着曹玥:“额娘,皇阿玛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啊。”
他是知道自家额娘往曹府送了多少赏赐的,金银暂且不说,只说那些珍贵的古玩摆件和书画,就足足装了四个箱子,细数下去,少说也有二十件了。
康熙是比照曹玥的翻了一倍,那就是四十件,也就像他阿玛额娘这样的家底儿才经得住这样败。
听出十三贝勒话中的调侃,曹玥淡定极了:“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堵的住,堵的住。”十三贝勒忙往嘴里塞了一块儿点心,胡乱的嚼了两下,就又没忍住问道:“皇阿玛不是低头了么。”
怎么看他额娘的样子,像是还在和他皇阿玛置气?
十三贝勒这没眼色的样子,叫曹玥心头火起:“再多说一句,就给本宫滚出去。”
也不想想她这都是为了谁。
要不是给他办事,至于有后来这事儿吗?
十三贝勒自知理亏,讪讪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水,顺了顺嗓子。
一旁的兆佳氏见十三贝勒在曹玥面前如此……活泼的模样,心中惊奇不已,于是一个走神,就伸手拿了一块儿略有油腻的点心塞进嘴里,那点心甫一进嘴,兆佳氏就条件反射的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