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跑江湖的相士都有自己的招牌,连招牌字号也没有的,百分之九十九是连规矩也不懂的外行。老韩说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广东省遇到过一位很有名的大相士,那位前辈的招牌就是幼而学,既然这位敢叫古而学,怕是跟那位前辈有些渊源。
老韩兴冲冲地抢在了前头,画舫并不大,只是远看显得精致,近看却有些破落了。生意冷清,没有客人,就连客人坐的椅子上也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老头笼着袖子坐在其中,正打着瞌睡。桌上摆着个小小的鸟笼,笼中有只黄色的鹦鹉,跟老头一样冷得都快把头埋进翅膀里了。鹦鹉面前有个木质签盘,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几十个签封。这种老套路连梁融都知道,那些签封是用药水处理过的,鹦鹉只会叼出气味最浓郁的上上好签,因为好签客人给的钱才多。
见此情形,老韩略微有些失望,陆钟用力咳嗽两声,叫醒老头。那老头半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进来的三位,很俗套地张罗着,免费解签,不准不要钱。见进来的三位四下里打量,心中暗喜,更加殷勤地擦干净凳子请他们坐下,热情地介绍着,看手相算八字还有解字和求签,哪样都行。
“我们是外地来的,今天碰巧碰到了您,就请您给抽个签吧,不过我们要签筒自己摇。”老韩盯着老头细看,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泄露出刻意掩饰过的精明,花白的头发却抹了发蜡,梳得一丝不苟。还有那双手,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皮肤光滑骨节均匀,指甲也干干净净。
“好说好说,签筒我有,在南岳衡山开过光的,保证准。”老头恭敬地递过签筒,老韩自己摇了起来,不多时,一只竹签冒尖落出。老头捡起来一瞧,笑开了:“恭喜恭喜,第十八签,曹国舅为仙。”
“请问喜从何来。”陆钟帮师父问了一句。
“这签有四句签文,我写给您看。”说罢,老头从桌子下面捧出笔墨纸砚。
磨是早就磨好的,放了太久有点干,老头兴致勃勃地添上一点清水,提笔写来: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循环至古今。僧道得知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
人不怎么样,字却不错,至少临摹过十年的颜体,让人对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老头有些刮目相看。放下笔,老头摇头晃脑地解释开了:“此卦阴阳消长之象 凡事遂意之兆也。也就是说,您心想事成,凡事都会顺顺利利。”
“您觉得我这个签真的准吗?”老韩不急着付钱。
“怎么能不准呢,是您亲手摇的,这可是天意。”老头晃着脑袋,有点油腔滑调。
“是嘛,那可希望真是天意。我们这次来长沙,不是旅游,是来找人的。”老韩话里有话地试探。
“哦?”老头不做声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们是来帮一个细伢子找他父亲的。这孩子前阵子遇到了大麻烦,可惜他父亲又不在身边,真是急死人了。”老韩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观察对方的反映。
“细伢子姓禾,您老做这档子生意,接触的人多,不知认不认识姓禾的朋友呢?”陆钟见师父火候差不多了,干脆把苗头亮了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老头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三个生人。
“祖师遗下三件宝,众房弟子得真传,乾坤交泰离济坎,江湖四海显名声。在下韩枫,师爸傅吉臣,未请教阁下高名。”老韩正了颜色,认认真真地念出四句切口来。
“你们是……”老头立刻变了脸色,对着老韩恭恭敬敬地拱了个手:“我……在下禾下土,师爸是杨海涛,我师叔伯是杨海波。”
“不必客气,算起来五十年前杨海波大师爸跟我师爸有过交情,你我算是同辈。虚长几岁,我就叫你禾老弟吧。老弟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老韩总算放下了心,找到正主了。两只老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不再感觉陌生。
“来来来,喝杯热茶,有话慢慢说。”老禾去船头收起了外面挂着的招牌,今天不做生意了。
老韩把从柳喜荫前辈那里听到老禾的消息,连同前阵子小禾发生在小禾身上的事和盘托出,老禾听得面有愧色:“真是对不起他们母子,是我没本事,害了他们。”
“老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老韩掏出两支雪茄,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递给老禾。
“丢人啊。不提也罢,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老禾连连摆手,不肯接过那烟,羞愧得别过头去。
“你我同门,有什么事尽管说,要是能帮得上忙,我们一定尽力。”老韩看了两个徒弟一眼,心道这次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你们已经帮了我儿子,前几天你们还找到湘琴,留下一大笔钱,我已经没有还礼了。要不是我手头拮据,今天见到二位高徒,也应好好相请,怎好意思让你们再多劳心。”老禾是个爱面子的人,虽然落魄到没有条件讲究礼数,把话给说明了。
“江湖子弟,要是我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事,一样会有朋友帮忙。你再拒绝,就是看不起老哥了。”老韩干脆板起脸来,佯装动气。
老禾细细打量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同哥,看得出对方过得不错。江湖人吃江湖饭,没本事可什么都吃不着,想来今天遇到的是能人了,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其实就算帮不上,交个朋友也好,这么多年来,那个秘密把他憋得好苦。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别看兄弟现在不怎么样,当年我也有风光的时候,只是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