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由头实在合情合理。

周景懿本为女儿身,要装模作样地抹了脸扮男子,已算惹她不快了。

她对摆脱束缚,重回女儿身一事,一直抱有期待,这事孟鸣柳和时宜都看得出来。

时宜也正是利用了她这点心思,才能在一开始在必死的局面里撕开口子。

但世事就是这样。

有些**,一辈子都压抑着不尝也就罢了。

最怕浅尝辄止,体验到了些趣味,却被迫戛然而止,那原来的欢喜就一下会沦为最深的痛苦,日夜折磨那颗跃跃欲试又被迫压抑的心。

这事换到周景懿身上,就是如孟鸣柳所言,周景懿非得摆脱了男皇形象,纵情恣意一番。

但在皇宫人多眼杂,毕竟不妥。

幽州偏远,却是个好选择。

得到了时宜肯定的答复,孟鸣柳的嘲讽更甚。

富有野心的首辅大人,自然看不上皇帝陛下坐在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上,却为了些风花雪月着迷的行径。

不过在他看来,这是周景懿的愚昧,是他契机,他没理由对此说不。

把帕子扔回时宜怀里,孟鸣柳扔下一句,“那祝贺陛下,可以心愿得偿了。”

就提步往外。

既然过了孟首辅这关,那前去幽州一事就可以说是已经定了下来,时宜安下心。

刚准备收了帕子放到匣子里,却被人从背后偷袭,在她腰后拉着,趁她重心一晃时,把她顺势抵在桌沿,钳制住她一切反击。

抬眼一看,是去而折返的孟鸣柳。

他眼底骤然聚起噬人的怒,脸色阴沉难看,还隐隐带着她最近已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狠戾,令时宜下意识紧张起来。

那锐利冰凉的眸光聚焦在她面上,几乎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时宜大概知道孟鸣柳看出点什么了,却又不明白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还没等她再垂死挣扎着剖白两句,却见孟首辅自己垂着眸,似叹似愉悦地低笑出声。

这一笑,那凛冽的威压就自顾自慢慢散了去。

虽然不知为何,但看起来,自己是逃过了一劫,时宜松口气,索性也懒得装,“大人看出来了?”

“陛下胡来也就罢了,你一番精心布局,不就是想扶她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好保全你一条小命?如今好不容易有所成效,你岂会这么轻易由着她败坏,还为她去幽州费心思?”

原来如此……我说您倒也没必要逻辑这么缜密。

时宜抗拒接受现实般的闭上了眼,心下暗恨。

孟鸣柳眼微微勾着,从时宜脸上找到了自己推理正确的证据,薄唇难免挑起点笑意。

“很聪明的理由,之前面对本官的试探……”孟鸣柳偏了偏头,总算观察到时宜因这个姿势而有不适,于是松了手后退两步,才接着把话补上,“也应对的不错。”

话里有罕见的赞赏。

心机深沉的大boss真心实意的夸奖可并不多见,他敢夸,那她就敢接着。

时宜翘了翘唇,话是遗憾的,“那也终究比不上首辅大人耳聪目明,还是被您看穿了。”

本来还有些商业互吹的情绪在,可说着说着,时宜回想到孟鸣柳之前每一步环环相扣的精妙,就更忍不下心里那口气了。

老话说,既生瑜何生亮,她厚脸皮,自认正是自己和孟鸣柳的真实写照。

“先是面对几家围合之势一一分化,打了个漂亮的反击,然后利用一桩幽州案,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就能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找宁王的势力,又从我这里得来幽州案或许与您有关的信息。首辅大人,若您这份才智能出现在陛下身上,我也不必费那许多气力了。”

她越叹越真,越叹越恼,踱了步坐到椅子上,捧起茶盏喝水的架势都透着气狠了的劲儿。

身后的孟鸣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

不是从前那种为了掩饰杀意,或者暗含邪谲的笑,更不是讥笑,真要形容的话……

是一种朗月入怀的恣意澄练。

时宜下意识地要转过头去看他,只刚偏了点脑袋,就有双手扣在她头上把她转过来。

孟鸣柳眼里还蹿着真实愉悦的暗芒,扣在她头上那只手,本来大约是想像拍小动物似的轻拍两下。

可不知为何,抬起了再落下时,竟减了力度,最后落在她发上,变成轻柔的,半虚空的抚摸。

“这么遗憾高堂之上的人还有所欠缺?”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隐隐约约带着点蛊惑,叹息音一拉长,就勾着人心。

“你如此聪明,怎么看不明白,不是只有陛下,才能护住你这条命?”孟鸣柳顿一顿,又接着道。

“陛下心中有鬼,你纵有才,终究也只能是她身边上不得台面的女使,只能在籍籍无名处为她筹谋。”孟鸣柳又笑了,“可是时宜,本官也很遗憾,朝堂之上,没有你这样的聪明人。”

他在邀请她。

而且是一种近乎直白的邀请。

而且明明是被她骗了一场,现在他整个人的气场却反而平和了下来,意外的好说话。

时宜有些愣神。

早知道夸夸就能让疯批变温和,她能不带重复地夸他三天三夜啊。

不,不……

他可是当朝首辅,手握实权的孟鸣柳,这辈子他听的夸奖还会少吗?

那……

时宜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试探性地拽了拽他因手腕靠在椅背上,所以顺着垂在她脸颊边的衣袖,问的也直白,“大人很高兴?”

孟鸣柳没躲开她的动作。

这是一种亲近信任的表现。

虽不知什么缘由,但总是好事,时宜放松下来。

于是脑中就重现了孟鸣柳的提议。

其实,这倒真是个很有**力的提议。

她放弃帮助周景懿,转而做他在周景懿身边的间谍,助他上位,作为回报,他会让她以女儿身介入朝堂。

只是……

时宜无声笑了下,在孟鸣柳的注视下摇头,“大人,如今天下大势尚算宁平,做皇帝的第一要求,并非智谋。”

孟鸣柳的讥笑,果然在时宜这句话落地后,紧接着响起。

但他也没恼。

竟是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