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出来的时候,宋晏礼仍在纠缠阻挡着孟鸣柳。
孟首辅被摆了一道,这时还不定怎么生气呢,时宜当然没兴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只跟个小太监说,陛下请孟首辅进去,自己则趁乱回了房间。
只享受了片刻的私人时光,过一会儿,却有人来敲门。
“怎么?”时宜开了门,见到宋晏礼,下意识是皱眉的,以为周景懿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你害怕陛下有事?”宋晏礼站在廊下,口吻戏谑,“能将孟鸣柳玩弄在股掌之间,我还以为你早算准了一切,是不怕的。”
时宜准备关门了,“孟首辅一时不慎栽了个跟头而已,日后的路还长,他起了疑心,就更难走了,宋大人有空在我这儿惹人不快,不如多花些时间,为陛下筹谋。”
宋晏礼被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刺,脸上表情一滞,一边用手腕抵着门阻止时宜,一边把瓷瓶递过来。
“我来给你送药的……”见时宜还要关门,他连忙表明来意,说话的语气却不情不愿,像谁强迫了他似的。
时宜愣了一下,到底是松了手,把药瓶接过来,也学着他的语气,“宋大人,您若是少说两句话,我说不准真该对您感恩戴德了。”
“我不需要你对我感恩戴德。”宋晏礼却否认得很认真。
时宜看了他一眼,见他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她恐被人看见他,惹来猜忌,但房间狭小,又不适合请他进来,于是干脆自己走到外面,一边随口问,“那您要什么?”
宋晏礼没回答。
见时宜走出来,于是侧过身给她让路,举手投足,依旧是贵公子的优雅风度。
“我本来想来给你描述一下今日朝堂上的场景,毕竟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局面,但方才听你说的话,我想你大约是不感兴趣的。”
“那倒也未必。”时宜笑起来,“我还是很想听听,首辅大人究竟是怎么犯在我这个小喽啰手里的。”
宋晏礼于是从头到尾地叙述了一遍。
“所以,陛下先问孟首辅的意见,孟大人心里有鬼,不会多说话暴露自己,再加上以为陛下会照他说的做,自然而然回禀陛下的是,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时宜看到宋晏礼肯定地点头,支起头笑。
宋晏礼接着补上了她没说完的话,“然后,陛下就下了旨意,拔擢的人,依旧是我族兄。首辅的脸色,可真是不好看。”
时宜又叹又念,“陛下这一招确实精妙。提前给了机会,是他自己不说,等后面下了旨,首辅大人再有想法,也只能憋着了。”
“所以,我想……”宋晏礼是站着的,此刻略略低了头来看时宜,终于罕见地给了句夸奖,“你的手段,大约真能为陛下带来裨益。”
“应该的。”时宜没客气地点头,成功看到宋晏礼错愕又吃瘪的表情。
“但还是那句话,”时宜笑了一会儿,才正色。
“这次是胜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凡首辅有心,留个后手,探听到陛下在查,就能猜到此事有异。今日过后,他必会起疑,若想扳倒他,还来日方长。”
“我手上还有几桩事,够他喝上一壶了。”宋晏礼垂着眼,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但……”
时宜和他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单凭这些,最多也就是让孟鸣柳伤筋动骨些,可若想真正扳倒他,这些还差得远。
或者说,周景懿手上的牌,还差得远。
“宋大人可认识宁王吗?”时宜用指尖敲了敲大理石桌面,再抬起头看他,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若大人有心,不妨去同这位王爷接触接触,他可,一点都不如表现的淡泊名利呢。”
若真是没有野心的贤王,哪里能在周景懿让位之后,立刻有军队可供他形成叛乱之势呢?
既然宁王和孟鸣柳早晚都要掐上,不妨让他们提前一点对上眼,也好给周景懿一个围观喘息的机会。
鹬蚌相争,渔人才更容易得利。
“你的意思……”宋晏礼的瞳孔缩了缩。
时宜知道他听明白了,拍了拍裙子起身。
“时宜,”他在身后叫住她,“你……和传闻中很不同。”
时宜的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看他。
“大人,是人都会变的。我本是将死之人,自然更加汲汲钻营,以期求得一息可存。”
孟鸣柳和周景懿谈完话出来时,仍觉得心气未顺。
正欲离开,却无可抑制地回想起他被宋晏礼拦在门口时,那个从殿前一闪而过的影子。
总觉得……有些熟悉。
“本官入殿前,同你说话的那个女使是谁?”
小太监正行礼送他,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有些迟疑和紧张地抬起头。
一天到晚来传话的宫女那么多,他那里记得住是谁。
可那句“不知道”被孟首辅冷嗖嗖的一眼给吓得吞了回去,只能砰砰砰在地上磕着头,争取时间。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太监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可突然灵光乍现,“是……时姑娘。”
“谁?”有些妖冶的冷光在他眼底一晃而过。
“就是,就是陛下从冷宫里带过来的一位女使。”小太监唯唯诺诺,只觉得自己倒霉。
孟鸣柳手里本来拿了本奏折,这时手指从内页无声息地陷进去,一角已经皱缩得不成样子。
“滚下去吧。”孟鸣柳喑沉地扔了话,抬脚往外走。
她在骗他。
装出一副贪慕富贵的样子,哄骗得他以为她要追随自己。
结果扭过头来,先是不知道给周景懿灌了什么迷魂药,那晚害他不得不用令人厌恶的语气,好声好气陪周景懿聊了半天天,一桩正事都没谈成。
净耽误功夫。
他那晚本来要彻底除了她这个麻烦,最后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竟放了她,想着,就让她在冷宫自生自灭罢了。
贪慕虚荣,最后却困死冷宫,与她的野心多相配啊……
现在,她竟摇身一变,直接攀着周景懿,成了勤政殿的女使?
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有这么大本事,能把皇帝都哄得团团转?
这可真是……有趣啊……
孟鸣柳沉着脸,一路上遇到他的人都诚惶诚恐,避之不及。
可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那种忍不住想去捻动指尖的念头,又在他心头蹿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