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盖住大半缝隙,行走在林间,抖落下的光甚至不足够看清对面人的五官轮廓。

一行真的要吃饭的人,静静听着时宜和蕊初吵架,而这两个不吃饭也能活,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人吵得津津有味,唾沫横飞。

“别用这种方式吸引他们注意,”上神冷淡的声音突兀地灌进时宜耳中,“你带的这条路,不是什么安生的途径。”

隔空传音。

时宜毫不避讳地直接转头,只望见他一双平静幽深的眼,像照不进半寸光线的深潭。

青梧跟在队伍的最后,看见时宜的目光,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板着脸。

时宜站定,看着他,缓慢地牵起半边嘴角。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东西?

既然发现了问题,怎么不当面指出呢?

无非是觉得,她指引的路和他,目标一致罢了。

这树林常年阴蔽,却不知为何带着漉湿的雾气,时宜唇畔的笑意冷冽,比雾气更胜三分。

“不惑草!”

不知是队伍中的谁惊呼了一声,天门派众人立刻面带惊喜地朝不远处广阔的平地奔去。

葱郁的绿地上,一大丛红花黄果的油葵状仙草在风里舒展摇曳。

和先前还阴郁的丛林相比,绿地上一片金灿灿的光,仿佛这境中所有阳光都汇集于此,负责驱散此地一切阴霾。

时宜依旧坐在树梢,看着他们兴冲冲地采集仙草,垂下眼眸。

连一路上都对仙草仙药不感兴趣的蕊初也蹲下身采了几株。

青梧站在一边的树下,树影斑驳,投落进他眼底,讳莫若深。

“你也快来采一些,”上头了的蕊初还在朝青梧招手,“父亲说这大有裨益。”

青梧一如既往冷着脸,没理她。

午饭的时候,大有收获的天门派人不理会蕊初情绪激动的抗议,一个个下了河为时宜捞鱼。

蹲在背风处,好不容易把火升起来的玄陆看起来十分纠结。

最后捧了一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抱了个满怀,跑到时宜跟前。

“时姐姐,”他脸上的神情踌躇也羞赧,“咱们师门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你一路上什么灵药仙器都不要,又这么厉害,我们想你大概是不缺这些的。”

时宜看了看他怀里的东西,除了人界里有趣的小玩意儿,还夹杂了一些妖魔适用的灵物。

“我只有这些,”玄陆把东西放下,挠挠头,“我看你喜欢若芙师姐的香囊,这些都是我从人界寻来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但都可有意思了。”

“还有这调味料,是我研制出来的,师门里都争着讨要,我一个都没给过。适合不同食材的我都在包装上写清了。”他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许许多多纸包。

这几日功夫,他们也大概摸清了,时宜等人应该都不是普通的修仙者。

介于时宜的性情,自然有人猜测她是妖魔。

但并不妨碍他们会向她示好。

时宜看着小师弟的赤诚友善笑容,一压再压,才把面部表情控制得不露一点破绽。

把纸包都拿过来,好生放到芥子袋中,时宜向他推了推那些小玩意儿。

“这是你原本想送给蕊初的吧?搜罗起这些可不容易,你收好了,到时一并给她,她肯定喜欢。”

玄陆又羞赧着挠挠头。

“我……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时她好像离我很近,有时又远远的……但她……她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好姑娘。”

时宜叹口气。

她不想给玄陆有明确倾向的回答,因为不知道剧情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怕他空欢喜一场,到时难免痛苦。

玄陆也没介意,听了时宜的话,乖乖收起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又朝那边在捞鱼的师兄姐努努嘴。

“这些只是我的,我师兄姐他们肯定有更好的要给你,时姐姐你助我天门派良多,天门派必不会忘。”

话别说的太早了。

时宜面上带笑,嘴角的弧度却怎么看怎么干涩。

风吹动的时候,时宜知道这一切正在化为乌有。

从山坡背面传来属于猛兽的低吠,一呼一翕之间,令人作呕的腥膻血气浮动在空气中。

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起。

湖边的巨石背后,躺着一个穿了天门派衣衫的人,面容看起来像被某种野兽的利爪刮花了。

血肉模糊得看不清究竟是谁,身体却已冷却多时。

元若芙跌跌撞撞地往丛林跑,**在外的皮肤上早被划开几道血痕,她念着口诀疗伤,可愈合速度远不及受伤的速度。

岑宁维持着作为师兄应有的冷静,奔逃的同时,还不忘指挥惊慌失措的众人向丛林密处躲避,脸上也已挂了彩。

直到这时,逃窜的众人尚没有人看清敌人的全貌。

蕊初的华贵衣裳在光下会浮动一层彩光,成了被攻击的主要对象,她捂着脸跌跌撞撞跑着,大哭大喊。

稍有些长的衣裙成了针对她的致命重击。

逃窜时,她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脚下步子一乱,衣裙缠绕着勾住她重心,眼看着要往地上扑。

在她惊恐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朝她扑来的妖兽:

形状如虎,却生了一双巨大而丑陋的翅膀,身上与其说覆了一层皮毛,不如说更像是刺猬身上竖立的硬刺,泛着妖冶的光泽。

那团黑影越来越大,锐利的爪牙正向她刺来。

“穷奇!是穷奇——”蕊初大喊,声音凄厉,将方才采拾到的不惑草往它身上招呼,却并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效果。

她于是想调动修为,可不知是不是试炼境的作用,原本就正在每日衰弱的力量,这时更枯竭得趋近于零。

那团黑影不断地放大,放大,吞人噬日——

蕊初绝望地闭上眼。

疯狂向她跑来的玄陆,终于扑到她身上,预备用血肉之躯,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噗嗤一声,是锐器陷入皮肉的声音。

站在不远处树梢上的青梧长身玉立,没有丝毫犹豫,又立刻开弓,射出第二支箭。

被第一支箭伤到眼睛的穷奇暴起,在暴怒之间狂吠,用利爪划破了玄陆的后背,然后在第二支箭到来之前,挺直了上身,扇动起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