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自己上位的可怜贵妃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消息,愁苦地靠在贵妃榻上,长叹一口气。

“娘娘今儿可叹了不知多少气了,这是为何事忧心?”坐在下首的宣贵人听到叹气声,在百忙之中抬起头,关切地看了时宜一眼。

只一眼而已,然后就立刻低下头看牌,情到兴处还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口中得意:“这局姐姐妹妹们可承让了。”

德贵人俏生生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扔出一张牌,把桌子拍得脆响:“啧 ,我赢了。”

“容德,你别跟我耍诈,凭什么五局里你能赢三局?”

不就是拍桌子嘛,宣贵人扔了牌起身,狠狠瞪了眼德贵人。

“诶别吵别吵,贵妃娘娘烦着呢,别让娘娘更烦了。咱们再来,再来!”年长些的李贵人到底稳重,一边说话一边还朝看过来的时宜笑。

看她意思是,您烦您的,不用理咱们。

拿着信纸头疼的时宜:我真的会谢。

众人都还以为,陛下自上元节之后再也未曾踏入四宜殿,贵妃重又失宠,这四宜殿必是冷冷清清。

却未料到,后宫的嫔妃们个个都往四宜殿跑,打叶子牌的打牌,绣花的绣花,还有人天天缠着贵妃闻香。

“娘娘别理她们。”靠着木几,坐在时宜对面的钱贵人出身江南,通身的温婉气质,配上更温柔的劝解语调,活脱脱一朵解语花。

时宜点点头,心下宽慰一些。

然后鼻尖就被塞了一团怪异冲鼻的荼芜香,味道直通天灵盖。

眼前的温婉美人,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却正扒了刚制成的香料,凑到时宜面前,眼睛晶晶亮,期待得像个天性未泯的孩子:“娘娘快闻闻,这香我改制后比原先是不是更好?”

比原先更让我想死……

时宜艰难地推开她的手,舔舔唇皱着脸,犹豫开口:“芊芊,你……要么再看看?”

钱芊芊一下垮起小猫脸。

时宜揉揉太阳穴,忍不住再叹一口气。

只是气还没叹完,就被一道婉转女声打断:“娘娘这儿好生热闹。”

鹧鸪画屏后,有人着银红泥金裳走来,满头珠翠,钗头颤袅,粉面含春威不露。

殿中后妃们愣了愣,立刻停下手上动作,起身见礼:“臣妾等请冯嫔娘娘安。”

冯嫔行至殿中,朝座上时宜福身,动作一丝不苟:“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恭贺贵妃娘娘新春新禧,长乐未央。”

得到时宜示意起身后,冯嫔抿起笑意,温和地同众人一一见了礼,话却严肃:“本宫有事同贵妃娘娘相商,请诸位妹妹择日再来吧。”

等殿中只剩时宜和冯玉柔两人,常思进来奉上茶水,请冯嫔落座。

“还是你靠谱。”时宜对重新获得的宁静表示感激。

冯玉柔轻笑:“娘娘若真不愿她们叨扰,只称抱恙,闭门谢客便是。我瞧着娘娘分明是乐在其中。”

“啊……你喝茶,喝茶。”被戳穿的时宜讪笑。

她不知冯玉柔今日来是作甚,但看她神情不似来找茬,便懒懒地靠在榻上,接着翻动那些写着各色情报的信纸。

“娘娘似是有烦心事。”冯玉柔用了两块糕点,不动声色地观察时宜。

时宜叹了口气,点头表示认可。

“朝堂之上,纵然贵妃失宠的传闻由来已久,”冯玉柔摩挲了下茶盏,指上的白玉翡翠指环随着她的动作泛着温润光泽,她顿了顿,似乎为自己的话而笑,下意识摇头。

“可如今,诸位大人对娘娘您,只怕都是又敬又感激——这只看臣妾刚来时的热闹就知了,臣妾想娘娘不至于为前朝忧心。”

她对上时宜看过来的目光,镇定自若地抿起唇微笑:“那娘娘,难道是因臣妾掌六宫事,有哪里做的不妥当而烦心吗?”

“不,”时宜连连摆手,“你做得很好。你好像天生善于此道,更重要的是还乐在其中。把后宫诸事都托付给你,比在本宫手中强。”

“娘娘说的是,”冯玉柔垂下眼,转着手上指环,“臣妾别无所长,只有闺阁时管家的本事还算拿得出手。这几月,臣妾倒像是回到了还是女儿家时。”

她突然愣住,只一瞬而已,然后立刻抬起头去寻找时宜的眼,一长串条理清晰的话从她口中倾泻而出。

“臣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只数月功夫,娘娘就能令这死水一般的后宫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臣妾曾刻意拉拢过后宫里的姐妹,可利来利往,人来人往,哪里能有今日四宜殿,所有的妃嫔都聚在这儿的祥和?更妄论如今朝堂之上,但凡有女儿在后宫里的重臣,都成了您最可靠的后盾。”

“可刚刚说出那句话时,臣妾便明白了。臣妾输得心服口服。”

时宜静静地听她说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摇了摇头,“为何不可呢?”

“什么?”冯玉柔疑惑。

“为何要强求女子一出阁,就得把在闺阁里喜爱的,憎恶的全都抹杀,突然一下改头换面,成为面目如出一辙的泥人偶,守在小院里整日苦等夫君一时兴起的探望?你若愿意,就应可以永远守着从前做女儿时喜欢的东西。我只是把这些都从枷锁里拿出来,没有人会抗拒重新拾起它们的机会。”

“娘娘,您总有这许多见解。”冯玉柔含笑,眼里分明浮了一层水色,口中还要故作老成地揶揄。

她起身走到殿中,一步一顿,面上神情渐渐沉下来。

时宜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却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失了一贯的从容。

“上元节当日,臣妾思亲情切,本想约臣妾父亲在安福殿见上一面,却不料……”

安福殿……那不正是当日……

“臣妾提前片刻到殿中,却见本应荒僻无人的殿内,太子殿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醉了,还是另有何隐情。上元佳节,太子贵为储君,却如此失态,若为人所见,必将诟病太子失德,惊惶仓促之际,臣妾只来得及离开殿内,并支走应邀前来的父亲。”

冯玉柔说着福了福身,从袖中摸出一只宫制香囊。

时宜只看了一眼就阖上了眼,慢慢靠回椅背上,手不自觉攥紧。

这香囊,她再熟悉不过。

双面绣的四季如意纹,暗合她四宜殿的名号。

若不出所料,这专门送来她殿中的宫制香囊,依照规定,内中还应绣了四宜殿贵妃的字样。

为了出席宫宴,当日她穿的吉服复杂,做衬的金银首饰和香囊配饰更不计其数。

和归含章争执之时,坠落一个香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和归启元一道离开之后,归启元一定派了李培德去做收拾现场,转移安置太子之类的事。

而这前后错开的时间,竟然有人误打误撞去了殿中,甚至,拾获了显然属于她的香囊。

有人证和香囊可以证明,太子和贵妃曾共处一室。

而次日,太子衣衫不整,满身酒气,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御道之上,分明当夜赴宴之后,一夜未离内宫。

太子失德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么,她呢?

她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