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还没有来吗?”时宜又灌下一盏茶平静心绪,进而恨恨道,“本宫不是说了,哪怕平王病的起不了身,抬也要把人给本宫抬进来!”

“娘娘莫急,已令人去催请了。”

又等了一柱香,时宜摔了杯子。

“去钦安殿。”

她总不能一个人都见不到。

她要问清楚。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究竟是何意?”

她到钦安殿门口的时候,李培德并未对她有任何阻拦,甚至笑眯眯地,一副终于把您等来了的模样请她进殿。

若有朝臣面圣,宫妃自当回避。

所以时宜理所当然地凭李培德的态度,以为殿内无外人,气势汹汹闯进殿内,还没见到归启元就掷地有声地扔出一句质问。

然后就见到满殿乌压压的大臣跪了一地,个个诚惶诚恐地向她请安。

救命。

时宜尴尬地差点想夺门而出。

还好高座之上那人替她解了围,挥散朝臣,再迎她入座。

归启元把时宜扶到座位上时,时宜没错过他眼底一点正中下怀的得意笑意。

他故意让朝臣看见她来质问他?

不,不……

“陛下,究竟何意?”时宜拉住归启元想撤离开的手,重复了一遍质问的话语。

被他干燥温暖的手心一烫,时宜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濡湿。

“朕不知贵妃何意。”归启元依旧面上带笑,柔软得不像话,动作专注而优雅地替她擦拭手心,仿佛眼前只有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时宜叹了口气,等他擦拭好,抽出手,从袖中直接掏出那块玉符,直截了当开口,没有半点迂回:“陛下为何要将御林军的半块虎符给我?”

“为何打压太子手上兵力,却不对太子本人严惩?”

“为何,要顺着我的意,帮我营造失宠的假象?”

明人不说暗话。

何况,他从来对她有问必答。

归启元却像是被时宜的举动惊到,迟疑了一会儿。

那样僵硬和吃惊的表情从来都和他相悖,或许在时宜之前,从来没人能让这位走一步算百步的帝王露出这样的表情。

时宜犹豫着是不是该提醒一下这位皇帝陛下,「您失态了」。

僵硬和吃惊却早被他自己打碎,归启元深邃的黑眸突然抖落出无穷多,极愉悦,极洒脱的笑意。

“宜儿,朕果然没有错看你。”在他一生少有的恣意大笑里,一句话粘着极致的欣然和哀伤,被他说得含含糊糊,“可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时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或者说,是从前那许多或一闪而过,或被极力掩饰的预感的叠加,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

可归启元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把她扔给他的虎符塞回到她手中:“宜儿,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便是,朕,永远不会怪你。”

“臣妾不明白。”时宜抓着虎符,依旧想要问个明白。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今日不问清楚,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听他亲口说出真相。

可他显然不预备告诉她,至少是在今日。

“贵妃,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一切尘埃落定,便自有答案。”

“李培德,送贵妃回宫。”

乘着步辇回宫,时宜闷闷地支着头,听常思汇报平王归翊的动向。

“……平王殿下往永州讨画。初九,平王殿下回京,据说进了宫,但……”

“你说什么?”时宜惊醒过来,“初九那日,平王已经回宫?那为何本宫宣召时,王府回话称殿下未归。”

“奴婢打听过了,王爷那日回京之后直接进了宫,没有回府,正和娘娘的宣召错开。王爷行踪不定,提前回来也是常事,府上并不知情。”

初九那日,寿祺宫召京中适龄未婚公子进宫,为二公主归妤温择婿。

而她,在御花园目睹一桩不像样的密谋交易之后,出于一时好心,摘下自己出宫的腰牌送了平王府的门客出宫。

难怪自那日之后,平王归翊称病,再也不见人。

难怪他和她初次交谈时,他面上曾有掩饰不住的探究和讶异。

而她竟被他骗了这么久,还在跟自己想要培养的傀儡大谈权力与自由。

“贵妃娘娘,咱们王爷病势沉重,实在不能见人啊。”时宜便装出宫,闯了平王府,可一进院,那熏人的草药味甚至令她有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王府小厮战战兢兢向她告罪。

时宜迟疑地审视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一下,在他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错身一避,两步快跑,闯进室内。

推开门的瞬间,冲人的药香令时宜几乎落泪,而视线模糊的正中,那人一身素袍,手执书卷,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来人,极漂亮的桃花眼涧起一段风月。

“果然拦不住你。”他低头笑笑,面上似遗憾也似解脱,握着书卷的手渐渐用力。

时宜一时哑言,不知道该以何面目与身份,同这位谎称是府上门客的平王殿下说话。

怪只怪他半点不摆王爷派头,时宜暗自安慰自己,她又不是原身,从没见过他,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她还怪道呢,这样的心智和漂亮皮囊,哪怕只是个门客,也不该在京中籍籍无名。

那么,在他眼里,她又是什么呢?侵占了贵妃时宜躯壳的孤魂野鬼吗?还是犯了失心疯或者被下了蛊?

时宜抿抿唇,正欲做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给自己的身份增添一点神秘感,最好能堵上他的嘴,把在他眼中她不是原身这样一个既定事实,打上不可探究的烙印,以免后患。

却在走到他身边无意间低头打量的一眼里破功。

归翊姿态随意地坐在最高一层台阶上,好像非常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卷,可浓密的睫毛却在他桃花眼下投落一片颤抖的灰影,显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或许……他正和自己一样,不太希望面对自己掉马甲这件事。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宜短暂松了口气。

然后不自觉翘起唇,纤长白皙的五指扣在他的书脊上,归翊触电般抬起头看她,时宜没理会他,手腕一翻,把书掉了个方向,塞回他手中,用一种尽量平静的口吻开口。

“拿反了。”